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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自由路曼德拉自传

来源:马塞卢 时间:2019/3/7

心法:自由、心力、体力、智力;组织、内容、媒体。

第一部乡村童年

01

年7月18日,我出生在姆卫佐。这是一个位于乌姆塔塔地区穆巴谢河边的小村庄。乌姆塔塔是特兰斯凯的首府。我出生的那年,世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在这场大战中,南非爆发了流感,数百万人在这场流感中死于非命;二是非洲人国民大会派代表团参加了“凡尔赛和会”,代表们在会上讲述了南非人民的苦难。但是,姆卫佐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生命数百年来一直平静地在这里延续着。

我父亲名叫格达拉·亨利·穆帕卡尼斯瓦,他从血缘和传统上说都是一个酋长。泰姆布国王任命他为姆卫佐部落的酋长,但是,在英国人的统治下,他的任命需要政府承认。

尽管酋长是一个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角色,但在75年前,这一角色由于白人政府统治的冷漠无情而早已经被贬低了。

尽管数十年中有许多关于我是泰姆布王室的后裔的传说,但是,我刚刚简要叙述的宗谱表明,那些传言都是荒诞之说。尽管我是王室眷属中的成员,但我并不属于作为王位继承人来培养的少数特权人员之列,而是作为伊基巴王室的后代之一,被预备担任像我父亲一样的王室参事。

但是我父亲所担任的角色与首相并没有什么差别。作为辅佐过两代君主的参事,他经常伴驾外出,并且每当有国王会见英国政府官员的重要活动时,他经常陪伴在国王的身边。他是一位公认的科萨历史专家,部分原因是他作为一名参事得到了承认。我个人早就对历史感兴趣,父亲也鼓励我了解历史。虽然我父亲既不会读也不会写,但是,他仍然被誉为优秀的演说家。他通过传播欢乐和知识让听众对他的演讲着迷。

后来,我发现父亲不但是国王的参事,而且还是国王的拥立人。20世纪20年代,容欣利兹韦过早地辞世之后,大王后的儿子萨巴塔因为年幼而不能登基。于是,围绕其他王后所生的容欣塔巴、达布拉曼兹和麦里塔法三个最大的王子中谁来继承王位而展开争论。王室征求我父亲的意见,他推荐容欣塔巴继承王位,理由是容欣塔巴受过最好的教育。他说,容欣塔巴不仅是最好的王位继承人,而且还是幼小王子的一位优秀的辅佐。

众所周知,我父亲有四个妻室,其中的第三个就是我母亲诺塞凯尼·范妮。她是恩凯达玛的女儿。恩凯达玛出生于科萨民族中的阿马穆俳夫家族,属于右妻室。大妻室、右妻室(我母亲)、左妻室和伊夸狄(也叫家务助理)四个妻室都有自己的克拉尔。一个克拉尔就是一处家园和田产,通常由存放牲畜的围栏、种植农作物的田地和一座或多座圆草顶房子构成。我父亲四个妻室的克拉尔彼此相距数英里,他定期轮流在四个克拉尔居住。我父亲和四个妻室共生了十三个孩子,其中四个男孩、九个女孩。我是他右妻室的长子,也是他四个儿子中最小的。

当这位行政长官收到我父亲的回复时,他立即指控我父亲犯上作乱。但没有人对此事进行询问和调查,因为这种指控只适用于白人公务员。这位行政长官干脆罢免了我父亲,于是曼德拉家族的酋长地位就结束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的父亲按照当时的标准是一个富有的贵族,这样一来,他既失去了财富,又失去了官职。他被剥夺了绝大多数本属于他的牲畜和土地,也失去了这些牲畜和土地给他带来的收入。由于我们陷入了这样的困境,母亲只好搬到库努去居住。那是一个位于姆卫佐北面比较大一点的村子,在那里她可以得到亲戚朋友的接济。虽然我们在库努的居住条件不太体面,但正是在乌姆塔塔附近的这个小村落里,我度过了孩提时代中最愉快的岁月。并且正是在那里,我开始了我最初的记忆。

02

库努周围的土地上基本没有树,只有远处的小山上有一片片白杨。土地本身归国家所有。那时,非洲人在南非几乎没有土地,租种土地的人每年要向政府缴纳租金。

正是在田野里,我学会了如何用弹弓把飞鸟从天空打落,如何采集野生蜂蜜、水果和可食根类,如何直接从牛的乳房吸取热而甜的牛奶,如何在又清又凉的河中游泳,如何用线和一头磨尖的铁丝钓鱼。我还学会了“棍战”,这是一种乡下非洲男孩都要掌握的基本格斗知识,也是各种格斗技术的基础。例如,“躲闪出击”、“声东击西”、“快步逃脱”。在这些时光中,我建立起对多岩石的草地、广阔的田野、大自然的简单之美以及清晰的地平线的热爱。

尽管是一头驴子把我摔下来的,但是,我懂得了羞辱别人就是让人家遭受一种不必要的、残酷无情的打击。即使是在很小的时候,我打败了我的对手,我也不会羞辱他们。

我父亲常常给我讲历史战争和科萨战争英雄的故事,而母亲则常常会给我讲科萨人的传奇故事和寓言。这些故事往往让我非常入迷。这些传奇故事和寓言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已经流传了无数代。这些故事激发了我幼年的想象力,其中就包含一些伦理道德方面的内容。

我的生活,也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是由当时的习惯、礼节和戒律决定的。毫无疑问,这是我们生命的全部。男人们沿着父辈为他们铺设的路子往前走;女人们则过着与其母亲所过的相同的生活。虽然没有人告诉我,但我很快懂得了男女之间相处的规矩。

孩提时代,我在库努很少见到白人。当地的行政长官当然是白人,他也是距离库努最近的一个商店的店主。偶尔有白人或白人警察从这里路过,这些白人对我来说看上去就像上帝那样尊贵,他们既让人畏惧又让人尊敬。但是,他们在我生活中的影响是遥远的,我一般很少想或根本就不想我们自己的人民与这些令人好奇而距离遥远的人之间的关系。

穆贝克拉兄弟经常看见我在一边玩耍或放羊,并经常过来与我谈话。一天,乔治·穆贝克拉拜访了我母亲。“你儿子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他说,“他应该去上学。”我母亲没有吭声。我们家没有人上过学,所以我母亲对穆贝克拉的建议没有思想准备。但是,她还是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我父亲去作决定。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受过教育,我父亲立刻决定他的小儿子应该去上学。

03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悲痛。尽管我母亲是我生存的核心,但是,我还是认为自己不能没有父亲。当时,我并没有想到父亲的去世会立刻改变我的一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哀悼之后,母亲告诉我,我将要离开库努。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问上哪里去。

宫殿周围有一大群牛羊在茂盛的草地上吃草,至少有50头牛和只羊。一切是那样井井有条。这是一派我想象不到的、富庶而有秩序的景象。这个宫殿叫穆克孜韦尼,是泰姆布临时首府,也是泰姆布人民的摄政王——容欣塔巴·达林迪叶波的王宫。

从车内(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气派的汽车就是福特V-8)走出一位身穿华丽服装、身材不高但体格健壮的人。我能看出他是一位充满信心、习惯于行使权力的人,他的名字对他来说也很合适,因为容欣塔巴字面上就是“雄视群山”的意思。他受人敬仰、强健有力、仪表非凡,黑黑的皮肤,容貌儒雅。他随和地与树下的那些人一一握手。后来我才知道,树下的这些人是泰姆布最高行政院的组成人员。这就是即将成为我的监护人并且是今后十年中抚养我的那个人。

在惊奇地看到容欣塔巴及他的行政院班子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一棵从地里连根拔起并被扔进河中心的小树苗,无法抵抗那强大的水流。我既感到迷惑,又感到敬畏。到这时,我除了高兴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我除了想吃好并成为一名棍战冠军之外再没有别的野心。我本来不想有钱、有地位、有名声或有权力。但是,一个新世界忽然展现在我的面前。来自贫穷家庭的孩子在忽然面对时来运转的时候,经常发现自己被许多诱惑所欺骗,我也不例外。我感觉许多已经树立起的信仰和忠诚开始渐渐消失,父母给我打下的单薄的基础开始动摇。在那个时刻,我看到生活可能会给我带来比当棍战冠军更好的前程。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父亲临去世前,容欣塔巴提出要当我的监护人。他将会把我当做他自己的孩子,我将得到和他的孩子们一样的待遇。我母亲没有别的选择,她没有拒绝摄政王的提议。尽管她会想念我,但让她高兴的是,在摄政王的呵护下我将会得到更好的教育。摄政王没有忘记,正是在我父亲的干预下,他才成为至高无上的代理国王。

我很快适应了穆克孜韦尼的日常生活。一个小孩的适应能力往往是很强的,虽说并非完全适应,但是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大王宫,就好像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对于我来说,它是一个奇幻的王国,一切都那样令人愉快。

我在一所与王宫相邻的独屋学校里上学,在那里学习英语、科萨语、历史和地理。我们学的是ChambersEnglishReader。我们在黑色石板上做作业。

我在学校里学习好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勤奋。我的自我约束能力在姑妈法斯维的帮助下得到了加强。她就住在王宫里,她每天晚上都要仔细检查我的作业。

在穆克孜韦尼,左右我生活的两条原则是王权和基督教教规。尽管当时我没有把这两条原则看成是相互对立的,但它们之间并不容易协调。依我看,基督教与其说是一种信仰体系,倒不如说是马替奥罗牧师个人的信条。

因为摄政王受到白人和黑人的普遍尊敬,而且拥有似乎不可动摇的权力,所以我认为王权就是生活的中心。王权的力量和影响在穆克孜韦尼渗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也是任何人能获得影响和地位的主要方法。

我后来关于王权的认识是通过观察摄政王和他的内阁而受到深刻影响的情况下形成的。我经常通过王宫召开的部落会议进行观察和学习。这些会议并非预先计划举行的,而是根据需要举行,研究各种国家大事,如旱灾、确定宰杀的牛、行政长官要出台的政策,或者英国政府新颁布的法律。所有的泰姆布人都可以自由参加,他们都骑马或步行来开会。

客人集中在摄政王王宫前面的大院内,摄政王将首先感谢大家来参加会议,并说明为什么把他们召来,然后宣布正式开会。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发表任何意见了,直到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才开始讲话。

起初,我对会议的热烈气氛感到吃惊。人们热烈、直率地批评摄政王,不仅仅是有人批评他,事实上,他常常是批评的主要目标。但是,不管对他的批评何等激烈,摄政王总是认真听,也不为自己辩护,丝毫也不激动。

作为一个领导人,我总是遵循我起初在王宫看到的摄政王演示过的原则。我总是努力倾听参加讨论的每一个人发表的意见,然后才发表自己的意见。通常情况下,我自己的意见仅仅是我在讨论中听到的一种共同认识。我总是记着摄政王的至理名言。“一个领导,”他说,“就像一个牧羊人。他站在羊群后面,让最敏捷、最聪明的羊走在前面,而其它羊则紧随其后。不要指望从羊群后面对它们发号施令。”

开始时,他们撵我走,说我太小了,听不懂。后来,他们让我为他们取火或者打水,或者告诉女士他们要喝茶。在早些日子里,他们分派我的差事太多,无法听全他们的谈话。但是后来,他们允许我待在那里听,我知道了许多抵抗西方统治的伟大的非洲爱国志士。

兆伊酋长说,非洲人民,直到白人带着冒火的武器来到非洲之前,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静的生活之中。他说,以前泰姆布人、旁多人、科萨人和祖鲁人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他们像兄弟一样生活,白人破坏了各部落之间的兄弟情义。白人对土地十分渴望和贪婪,而黑人同他们分享土地,就像同他们分享空气和水一样,土地并非个人所有,但白人就像一个人牵走另一个人的马一样占有了这片土地。

04

我决心不给自己这一伙人和我的监护人丢脸。割礼是一种对勇敢和坚强的检验:不使用麻药,行割礼的人必须默默地忍受疼痛。

现在,再有两个男孩就轮到我了,我的心里一定是一片空白,因为没等我反应过来,老人就已经跪在了我的面前,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面色黯淡,尽管那一天很冷,他的脸上仍然闪动着汗水。他的手是那么快,似乎是受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所控制。他一言未发,就捏住我的包皮,向前一拽,然后一标枪刺下去。我感觉好像是火焰注入了我的血管,疼痛是那样的剧烈,我把我的下巴紧紧地贴在了胸前。若干秒过后我才想起那句话,然后我醒过神来并喊了一句:“Ndiyindoda!”

尽管赠给我的礼物与赠给佳士提斯的礼物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仍然感到很兴奋。赠给佳士提斯的是一整群牛羊。我不羡慕佳士提斯的礼物,因为他是一个国王的儿子,我从命运上讲最多只能成为国王的一位参事。那天,我感觉浑身是劲、满心自豪。我记得那天走路都与往常不一样,身子挺得更直、更高,也更坚定。我内心充满希望,认为有一天我将会拥有金钱、财产和地位。

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才能、知识和前途将被消耗在维持生计的艰难之中,去为白人做最简单、最不用脑子的工作。今天的礼物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自由’和‘独立’这些最好的礼物可以赠予你们。

随着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越来越激昂,听众们越来越肃静。我认为,他们越来越气愤。没有一个人想听他那天讲的话,我知道我自己也不想听。

这位令人反感的酋长毁了我的重要日子,他的错误讲话伤害了我的自豪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很快在我身上发生了作用。他播下了一粒种子,尽管我认为种子将休眠一个季度,但是它最终会生长。后来我才认识到,无知者不是那位酋长,而是我自己。

现在我成了成年男子,我将再也不去玩森提游戏、偷玉米或者在母牛的乳房上喝牛奶。我开始为自己的少年时代哀悼。回首从前,我知道那天我还不是一个男子汉,而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还需要许多年。

05

摄政王经常告诉我,如果让你去给白人挖金矿,你绝不知道如何写你的名字。我的命运是要当萨巴塔的参事,为此,我必须要接受教育。

于是,我又离开了家,我急于知道在更广阔的世界上我如何生活。摄政王亲自用他那辆气派的福特V-8把我送到恩科波。动身之前,他组织了一场庆祝会,祝贺我通过了标准五级考试并被克拉基伯雷寄宿学院录取。

在路上,摄政王就我的举止和前途提出了要求。他激励我只能做为萨巴塔和他本人争光的事情,我向他作了保证。然后,他向我简要地介绍了该学院的院长——哈利斯牧师。

克拉基伯雷远比穆克孜韦尼大得多。学校本身就有大约24栋殖民地风格的漂亮建筑物,其中包括个人住宅、图书馆和各种授课厅。这是我住过的第一个西式而不是非洲式的住所,我感觉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但对其中的规矩当时尚不清楚。

我很快认识到,我必须以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凭借血统开辟自己的道路。我的同学多数在运动场上超过我,在课堂上思维也比我敏捷,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奋起直追。

在这位牧师的严厉面孔的背后,是一颗友善、宽宏的心。他由衷地相信教育年轻非洲人的重要性。我常常发现他在花园里陷入沉思。我不打搅他,很少与他讲话。但是,作为一位无私地献身于慈善事业的好人,他是我学习的榜样。

在慢慢的、平淡的学习生活开始之后,我努力学好一切功课,并加快学习速度,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拿到了通常需要三年才能拿到的初级文凭。我因此得到了一个记忆力强的好名声,但是,事实上我不过是勤奋而已。

在我离开克拉基伯雷的时候,我与玛托娜失去了联系。她是一个全日制的学生,她父母不想送她去进一步深造。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特别有天赋的人,但她的潜力由于家庭出身而受到了限制。这种事情在南非特别典型,不是能力限制了我们的人民,而是我们的人民没有机会。

我的根就是我的命运,正如我的监护人所要求的那样,我认为自己将会成为泰姆布国王的参事。我的视野没有超越泰姆布国土,我认为做一个泰姆布人是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事情。

06

希尔德顿坐落在一条曲折迂回的道路的末端,周围是翠绿的群山。它远比克拉基伯雷美丽,当时是赤道南最大的非洲院校,有多名男女学生在那里学习。殖民地式的建筑物上覆盖着常青藤,校园内树荫幽幽,给人一种特别宜人的感觉,是名副其实的校园绿洲。

希尔德顿学院的院长是阿瑟·威灵顿博士,他是一个胖大而拘谨的英国人。他声称,自己与威灵顿公爵有血缘关系。

我们每个人都为威灵顿公爵的后代竟然不辞劳苦来教育像我们这样的土著人而充满感激之情。受过教育的英国人是我们的榜样。我们每个人都立志做一个“黑色的英国人”,正如我们经常被这样不无嘲笑地称呼一样。他们教导我们,最好的思想是英国思想,最好的政府是英国政府,最好的人是英国人。

当时,我认识到,威灵顿博士并不是上帝,莫基提弥也不是卑躬屈膝之辈,黑人没有必要主动地屈从于白人,不管白人的地位有多高。

我很喜欢在操场上参加体育活动。希尔德顿学院的体育运动水平比克拉基伯雷寄宿学校好得多。在第一年中,我的体育水平还不能参加正式比赛。但是,到了第二年,我的朋友劳吉·恩扎迈拉鼓励我从事一种新的体育运动:长跑。他是希尔德顿学院的长跑冠军。

在最后一年中,发生了一件事情,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颗彗星从天空划过一样。

快到年底的时候有人通知我们,伟大的科萨诗人库鲁尼·木卡伊要来这所学院参观。木卡伊实际上是一个赞美歌手、历史讲解员,他用诗歌赞美当代的大事和历史。这对他的人民具有特殊的意义。

我预测,有一天,非洲社会的力量将会战胜入侵者。我们屈服于这些白人假上帝已经太久了。但是,我们将摆脱这些外国杂种。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威灵顿博士和其他白人在场的情况下谈这些敏感的问题,这种胆量真是让我们吃惊。同时,他也唤醒和激发了我们,让我们开始改变对威灵顿这样的人的认识。我原来一直认为他们是我们的恩人。

我开始明白,各部落的非洲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尽管此时伟大的木卡伊在高度赞扬科萨人;我看到了一个非洲人与一个白人站在一起的可能,但我仍然在努力寻找白人带来的好处,而这常常需要屈从。

07

直到年,位于希尔德顿以东大约20英里的艾丽斯市的福特黑尔大学仍然是南非高学历黑人的唯一聚集中心。

摄政王急于让我去福特黑尔大学读书,我也很高兴去那里深造。在我去福特黑尔大学之前,摄政王给我买了一套服装,这是我自己拥有的第一套双排扣灰色服装。穿上它让我感觉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那时我21岁,还无法想象福特黑尔大学的学生有谁能比我穿得时髦。

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的佼佼者。令我高兴的是,摄政王也将会有一位具有大学学位的亲属。佳士提斯仍然在希尔德顿学院攻读初等文凭。他喜欢玩,不怎么喜欢学习,他是一个满不在乎的学生。

福特黑尔大学既是非洲大陆一些知名的伟大的非洲学者的家园,也是他们的摇篮,Z.K.马修斯教授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是矿工的儿子,深受布克·华盛顿自传《从奴隶到总统》(UpfromSlavery)的影响。这本书宣扬通过努力和中庸之道获得成功。他教授社会人类学和非洲法律,并公开反对政府的社会政策。

在第一年,我学习英文、人类学、政治、土著管理学和罗马-荷兰法。土著管理学是研究有关非洲人法律的一门学科。如果有人想到土著事务部门去工作,他就必须要学习这门学科。

我们坚持自己的坚定立场并取得了胜利。这是我与当局之间展开的第一次交锋,我感受到了公理、正义的力量。但在以后与大学当局的交锋中,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在福特黑尔所受的教育是室外、室内相结合的教育。我比在希尔德顿时更热爱体育。这有两个原因:我的个子更高了,我的体格也更强壮了;但更重要的是,福特黑尔大学比希尔德顿学院小得多,所以我的竞争者很少。我有能力参加足球和越野赛跑。越野赛跑对我的教育很有帮助,在越野赛跑中,训练比固有的能力更重要,我可以通过勤奋和自律弥补自己的天赋不足。我把这种思想运用到我所做的一切事情上。作为一个学生,我发现许多青年人虽然天资聪明,但却没有充分发挥其天赋的自律能力和韧劲。

史末资讲了支持大不列颠向德国宣战的意义,以及英国主张的西方价值思想——我们作为南非人也同样主张。我记得,他的英语口音几乎与我的英语口音一样糟糕!我同我的同学们一起衷心地为他欢呼,拥护他关于为自由而战的号召,而忘记了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还没有自由。

一个同学低声对我说,尼亚提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成员。我模模糊糊听说过非洲人国民大会这个组织,但知之甚少。随着南非向德国宣战,赫索格辞了职,史末资成了总理。

在福特黑尔大学学习的第二年,我邀请我的朋友保罗·马哈巴内与我一起去特兰斯凯过寒假。保罗来自布隆方丹,由于他父亲扎丘斯·马哈巴内牧师的原因而在福特黑尔大学很出名。他父亲曾经两次出任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他与这个组织有联系,因而得到了一个叛逆者的罪名。当时,我对这个组织并不怎么了解。

我对保罗的行为感到很不舒服。我佩服他的勇气,但也认为他这是惹是生非。行政长官很熟悉我,如果他让我而不是让保罗去办这件事,我会老实地照他的吩咐去做,并把这件事忘掉。但是,我钦佩保罗的所作所为,尽管我自己还不能也这样做。我开始认识到,一个黑人并非必须接受每天被白人强加在身上的侮辱。

校长亚历山大·克尔、佳巴福和马修斯教授一直一遍一遍地教导我们,作为福特黑尔大学毕业的学生,我们是非洲的精英。我相信,世界将在我的脚下展开。

作为一名大学毕业生,我最终能使我母亲重新得到财富和荣誉。这些财富和荣誉是她在我父亲去世后失去的。我将在库努为她建造一所像样的房子,并配备花园和现代家具。我将支援她和我的姐妹们,以使她们买得起这么长时间买不起的东西。这就是我的梦想,它似乎是我能够实现的梦想。

他让我晚上睡觉时再仔细考虑考虑,第二天告诉他我的最后决定。但是,他警告说,他绝不允许他的学生不负责任,并说,如果我坚持辞职,他将只好把我开除出福特黑尔大学。

他说的话使我震惊,并使我度过了一个不安的夜晚。以前我从来没有作过如此沉重的决定。那天晚上,我咨询了我的朋友兼辅导老师K.D.马叹兹玛。他认为,作为一个原则问题,我辞职是正确的,不应该屈服。当时我觉得,我相信K.D.马叹兹玛胜过相信克尔博士。于是我谢别K.D.马叹兹玛,回到了宿舍。

我在感激克尔博士的立场和愿意再给我一次考虑机会的同时,也非常愤恨他决定我命运的绝对权力。如果我愿意,我应该有退出学生代表委员会的权利。这个不公正的处理痛苦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这时我才明白,克尔博士不是一个大救星,而是一个并非总是和蔼可亲的独裁者。那年年末我离开福特黑尔大学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被遗弃的痛苦感觉。

08

佳士提斯和我都没说什么。这不是我们向摄政王提问题的地方,而且,只要他关心,问题就定了。摄政王不允许讨论:新娘已经选好了,彩礼也置备齐了,事情最后就这么定了。

我们到了火车站,发现那位经理说什么也不卖给我们票。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们的父亲来过这里,说你们想跑。”我们大吃一惊,赶紧回到我们租的那辆车上,告诉司机把我们送到下一个车站。

第二天一早,我们动身去约翰内斯堡。在那些日子里,如果白人开车,按照习惯,黑人必须在后排就座。我们两人也是按照这样的方式就座的。

看到从孩提时代就听说过的这座城市,我特别激动。约翰内斯堡一直被描绘成梦幻般的城市。这是一个充满危险和机会的城市,在这里,一个贫穷的农民可以变成富有的财主。

很快,我们来到了大片的豪宅区,即使最小的豪宅也比摄政王的王宫大。豪宅前都有草坪和高大的铁门。我们开车进入其中一所豪宅的停车道,这里是老太太的女儿居住的地方。佳士提斯和我被安排在佣人居住的偏房,我们将在那里住一宿。向老人道谢之后,我们就进入了房间,躺在地板上休息。但是,约翰内斯堡的繁荣让我如此激动,我感觉仿佛自己那天晚上是在漂亮的羽毛褥垫上睡的觉。希望似乎是无限的,此时的我就像是经过长长的跋涉到达了终点。但事实上,这只是在更长更长的旅途中迈出的第一步,它将以我当时没有想象到的方式继续考验我。

第二部约翰内斯堡

09

在威特沃特斯兰德,采金的成本很高,这是因为矿石的含金量低、矿井深。只有成千上万工作时间长、收入低、无人权可言的廉价黑人劳力的存在,才能使白人拥有的、建筑于黑人脊背之上的矿业公司有利可图,掘取比克罗伊斯(Croesus,公元前6世纪吕底亚最后一代国王,以财富闻名)还要富有的财富。以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企业、这样大的机器、这样得法的组织、这样辛苦的工作,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南非的资本主义。我知道,我即将接受一种全新的教育。

摄政王的话在克朗金矿很有分量。在南非,所有的酋长都是如此。采矿官员都想从农村招募劳工,各个酋长对他们所需要的人都有控制权。他们需要酋长们鼓励自己的老百姓来矿脉做苦工。酋长的待遇与普通人大不相同。当他们来金矿参观时,矿主总是提供特别优厚的吃住条件。酋长的一封信足以使一个人得到一份好工作。由于我们的关系,佳士提斯和我受到特别照顾。我们工作没有定额,我们被安排了较好的睡觉的地方,并且有少量的工资。第一天晚上,我们没有住简陋的铁皮房。出于对摄政王的尊重,皮利索邀请佳士提斯和我与他住在一起。

那时的约翰内斯堡既是一个新开发的城市,又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屠夫就在办公大楼临近的大街上卖肉,拥挤的商店附近到处都是帐篷,高耸入云的大楼旁边晾晒着女士们洗好的衣物。工业由于战争而得到振兴。年,南非作为一个英联邦的成员国曾向纳粹德国宣战,农村为战争输送人力和物力。劳工们的需求量很大,约翰内斯堡成了吸引非洲人从农村到城市寻找工作的“磁铁”。我在约翰内斯堡的年到年之间,这座城市里的非洲人成倍地增加。每天早晨,人们会感觉这座城市又比昨天扩大了一圈。男士们在非欧洲化城镇上寻找工作和住处。这些城镇包括纽克莱尔、乔治高诗、亚历山大、索菲亚顿和西部土著人乡镇。数千个火柴盒式的房子像监狱般建造在光秃秃的土地上。

我一直接受这样的教育:取得文科学士学位就意味着当官,要想当官就必须有文科学士学位。但是,在约翰内斯堡,我发现许多杰出的官员根本就没上过大学。即便是我学完文科学士学位所要求的全部英语课程,我的英语流利水平和口才也比不上我在约翰内斯堡遇见的许多从来没有获得学历毕业证的人。

在约翰内斯堡短暂的逗留期间,我说了一路的谎话,而每次说谎最终都会给我带来苦果。当时,我认为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胆小且没有经验。我知道,我还没有在新的生活中迈出正确的一步。在这种情况下,马布托牧师可怜我,于是又给我找了一个居住的地方,让我与他的邻居库玛住在一起。

为了能获得供职约定,我必须首先取得文科学士学位。为达到这一目的,我在南非大学读函授。这是一种很受欢迎的教育形式,人们可以通过函授获得学历证书和学位。

希代尔斯基先生是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的毕业生。我非常尊敬他,他对我也特别好。我到该事务所工作的时候,他只有35岁左右。他热心于非洲教育,为非洲学校捐钱,有时免费服务。

他告诉我,教育对我个人和全体非洲人都非常重要,只有大规模地开展教育,我们的人民才能获得自由。他认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不会遭受压迫,因为他能够自我思考。他一遍一遍地告诉我,成为一个成功的律师也就为非洲人树立了成功的榜样。这就是我应该走的最有价值的道路。

不管活多么小,希代尔斯基先生总是向我说明为什么干和为什么让我干。他是一个有耐心、宽厚待人的师长,不但努力向我传授法律知识,而且还告诉我背后的道理。他的法律知识面很宽,因为他认为法律是可以用来改变社会的工具。

尽管我有意为完成学业、获取学位去法学院学习,但是,我从高尔那里得知,学位本身并不是晋升的保证,只有走出大学、融入社会中证明自己,学位才有价值。

我喜欢与耐特在一起,我们经常到外面走走,其中包括去听演讲和参加共产党的会议。我出去参加这些活动,主要是出于知识分子的好奇心。我越来越了解我们国家种族压迫的历史,并且把南非的斗争看成是纯粹的种族斗争。但是,共产党则是通过阶级斗争的透镜观察南非问题,他们认为是有没有压迫的问题。这个理论激发了我的兴趣和好奇心,但我又觉得这种理论与今天的南非似乎没有特别的关系。它可能适用于德国、英国或俄国,但对我所了解的这个国家似乎不适用。即便如此,我仍然去听、去学这些东西。

后来,迈克尔和我成了好朋友。我开始佩服他,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帮我抛弃了极其愚蠢的旧思想。他不仅是一个卓越的作家,也是一个执著的共产主义者,尽管他能够享受很富有的生活,但是,他却坚持与非洲人相同的生活方式。

10

亚历山大的生活是愉快的,也是令人感到不稳定的。那里的气氛活跃,那里的精神富有冒险性,那里的人民足智多谋。

城镇区拥挤得令人绝望,每平方英尺土地不是被摇摇欲坠的房子占据,就是被铁皮屋子充斥。在特别差的地方,邪恶暴力经常发生。生命在这里是廉价的,夜里经常发生动刀动枪的暴力事件。

尽管亚历山大的生活像地狱,但是,这里也是个致富之地。作为南非为数不多的非洲人可以积累私有财产的地区之一,他们可以在此经营自己的产业。在这里,非洲人不必向白人市政管理当局磕头。亚历山大是一片希望的沃土,见证了我们的人民冲破当地的约束、成为城市永久居住者的历程。为了让非洲人生活在农村或在矿上打工,白人政府坚持认为非洲人本质上就是农村人,不适合城市生活。亚历山大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它却戳穿了这种无耻的谎言。其居民来自各个非洲部落,完全适应城市的生活和政治意识。城市生活有利于抹掉部落之间和种族之间的隔阂,我们不是科萨人、索托人、祖鲁人或山杠人,我们是亚历山大人。这种生活创造的团结意识,在白人当局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白人政府在处理非洲人的时候总是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和依靠人民中的种族分裂势力。但是在亚历山大这样的地方,这些差别是不存在的。

亚历山大在我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因为这是我离家之后居住的第一个地方。在亚历山大的第一年,我比在库努生活的孩提时代更加了解贫穷的含义。我似乎从来就没有钱,我想方设法依靠各种生活资源生存。

薪金的一部分还要购买更重要的物品——蜡烛,没有蜡烛我就无法学习。我买不起一盏煤油灯,蜡烛陪伴着我每天苦读到深夜。

显然,每个月我都要差几便士。为了节省车费,每月有几天我要早晨走6英里去城里上班,晚上再走6英里回家。我常常饿着肚子度过一天又一天,衣服也无钱更换。有一次,希代尔斯基先生把他的一身旧衣服给了我,他与我一般高。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五年中我几乎天天穿着它,到后来,那套衣服到处是补丁摞补丁。

帮助穷人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帮助穷人常常是真实友情的孵化器。当有钱的时候,许多人都会向你表示友好,但是,当你贫穷的时候,则很少有人与你交往。如果财富是一块吸铁石,那么贫穷就是一个排斥器。贫穷也常常会引起别人的同情。

搞恋爱不像搞政治,小心谨慎通常不是好事。我既没有足够的信心去想我能够成功,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忍受万一不成功而带来的痛苦。

尽管缺少浪漫,但我还是渐渐适应了城市生活,开始养成了一种自立感,相信自己能够在我长大成人的这个世界上干出一番事业。我慢慢发现,我不必依靠我的王室关系或家庭支持去发展。我已经与那些不知道或不关心我与泰姆布王室有联系的人建立起了关系。我有我自己的家,尽管我的这个家很简陋,我要培养支撑自立所需要的自信和自力更生的精神。

摄政王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变化很大。他不再提我离家出走、福特黑尔大学和给我安排婚姻的事。他对我客气又关心,以慈父的方式询问了我的学习和未来的打算。他知道我的生活正在认认真真地开始,并且与他为我设想的完全不同。他没有试图劝我离开我自己要走的道路,他对我绝对信任,这使我十分感激。

年初,为了节约费用,并尽可能住得离约翰内斯堡市中心近一点,我从库玛家后面的那个小房子搬到了威特沃特斯兰德土著劳工协会大院。我得到了金矿协会的费斯特尔先生的帮助,他在我的生活中又一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主动决定在金矿协会大院免费为我提供食宿。

因为没有语言就无法与人们交流,也就谈不上理解他们;没有语言,就不能共享他们的希望和理想,也不能掌握他们的历史、欣赏他们的诗词和歌曲。

摄政王的逝世使政治舞台上失去了一位开明的、宽容的领袖。他实现了一切伟大的领袖人物所追求的标志性目标:让他的人民团结一致。大家都忠于他,不论自由主义者还是保守主义者、传统派还是改革派、白领官员还是蓝领矿工。不是因为他们总是与他保持一致,而是因为他倾听和尊重不同的意见。

我仍然感觉自己的大脑和心灵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冲突。我的心告诉我,但是我的大脑却告诉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计划自己的未来、选择自己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利。难道不允许我作出自己的选择吗?

我渡过了著名的河流。意思是说,一个人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从中获得了丰富的经验和智慧。

高尔说,教育对我们的进步是基础,但是,他指出,至今没有哪国人民或哪个民族仅仅通过教育而获得自由。“教育确实是好东西,”高尔说,“但是,如果我们准备依赖教育,我们将需要等上年才能等来我们的自由。我们贫穷,我们几乎没有教师,甚至连学校都没有。我们甚至没有教育自己的权利。”

高尔认为,解决的办法不能到滔滔不绝的理论中去寻找。他断言,对于非洲人来说,变化的引擎是非洲人国民大会,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政策是在南非寻求权利的最好方式。

尽管高尔缺乏正规教育,但他事实上从各方面都是我的老师。中午吃饭休息期间,他常常即兴发表演说。他借书给我读,推荐人士同我交流,推荐会议让我参加。

我感觉到生命中的潮流正在把我从特兰斯凯冲走,冲向似乎是属于中心的地带,冲向忠于地区利益让位于忠于全南非的共同利益的某个地方。

在约翰内斯堡,我进入了见识和实际经验比高学历更重要的圈子里。我恰恰在得到学位的时候才发现,在大学里学的东西好像与我的新环境没有什么关系。在大学里,老师们羞答答地避开诸如种族压迫、非洲人缺少机会、镇压黑人的法律和规定这样的课题。但是,在约翰内斯堡的生活中,我几乎天天遇到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人提出如何消除种族歧视的建议,我不得不通过不断摸索进行学习。

在我年初回到约翰内斯堡的时候,我考入了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攻读法学学士。对于一个律师来说,这是预备性培训。

尽管这所大学提倡自由价值,但我在那里从来没有真正感到舒服过。除了服务人员外,始终只有我一个黑人。往最好处说,我被别人当珍奇人物看待;往最坏处说,我被别人看作一位闯入者。这并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

我在威特大学遇到了许多人,他们与我一起经历了解放斗争的兴衰。没有他们,我将没有成就可言。许多白人学生让我感到超乎寻常的温暖。

威特大学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个理想、政治信仰与辩论的世界,一个人们对政治满腔热情的世界。我融入了我们自己那一代的白人和印度知识分子之中,这些青年人将在随后几年中成为最重要的政治运动的先锋。我第一次看到,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正在坚定地开展自由解放斗争,尽管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但是他们都做好了准备:为了被压迫人民的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

第三部一个自由战士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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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知道我将在自由解放斗争中度过我的一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刻被政治化了。在南非做一个非洲人意味着他从出生的那一时刻就被打上了政治的烙印,不管他知道这个事实与否。

我没有灵光一现的顿悟,没有奇特的启示,没有上帝的显灵。但是,我有无数次的被轻视和慢待,无数次的被侮辱和伤害,无数次的愤怒和反抗,我无数次地希望与束缚我们人民的制度开战。我不知道在哪一个特定的日子说过“从今以后我将为人民的解放而献身”,但是,我完全知道我正在这样做,而且是别无选择。

20世纪40年代,政治风云发生了变化。年,罗斯福和丘吉尔签署了《大西洋宪章》,再次肯定了个人的尊严,推出了许多民主原则。西方有人把这个宪章看作空头许诺,但是,我们非洲没有人这么看。在《大西洋宪章》和联合作战反对专制与压迫政策的鼓舞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制定了自己的宪章,称为“非洲声明”。它规定所有的非洲人都有完整的公民权,都有购置土地的权利,要求废除一切歧视性的立法。我们希望政府和普通的南非人都能看到,他们在欧洲为之战斗的原则也是我们在南非提倡的原则。

莱彼德的观点打动了我的心弦。我也一直对家长式的英国殖民主义和白人关于“文明”、“进步”、“开化”的要求有所怀疑。我已经被拉上充当英国人企图在非洲培养黑人精英的道路,这也是从摄政王到希代尔斯基对我的要求。但是,这是个幻想。像莱彼德那样,我开始把富有战斗精神的非洲民族主义看作一剂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解毒剂。

12

在那次运动中,圣雄甘地领导一支喧闹的南非印度人游行队伍,由纳塔尔非法越境前往德兰士瓦。那次运动已经成为历史,而这次运动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虽然房子很小,但它是我拥有的第一个真正的家,我因此感到非常自豪。一个男人直到有了自己的房子后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所房子将是我以后多年的唯一住处。

按照我们的文化习惯,一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有责任款待本家庭的其他成员。我亲属众多,又有新的房子,这两条就意味着我有许多客人。

我几乎没有时间去享受家庭生活,但是,我热爱家庭生活,我喜欢与泰姆比一起玩,给他洗澡、喂食,讲故事哄他睡觉。事实上,我喜欢与小孩们玩耍和聊天,这也一直是使我感到最安逸的事情之一。我喜欢在家里松弛一下,静静地读书,闻着从厨房里沸腾的锅中散发出的甜甜的、香喷喷的饭菜味。不过,我很少在家里享受这一切。

13

种族隔离的前提是白人比非洲人、有色人和印度人都优越,其作用就是永远维护白人的霸权地位。

就连史末资将军也认识到了这种理论的危险,他把“种族隔离”谴责为“狂热的概念”,是由于偏见和恐惧而产生的理论。自从国民党人当选的那一时刻,我们就知道,我们的土地从今以后将成为紧张、冲突的战场。在南非历史上,一个唯我独尊的南非白人政党第一次把持了南非政府。马伦在他大选胜利后演讲时宣布:“南非属于我们了。”

同一年,青年团在穆达起草的、执行委员会公布的文件中阐述了自己的方针,这就是号召一切爱国青年推翻白人独裁统治。我们反对南非共产党人关于非洲人主要是作为一个阶级受压迫而不是作为一个种族受压迫的见解,并且指出,我们必须在非洲民族主义的旗帜下,由非洲人自己领导发动一个强大的民族解放运动。

过去,白人依靠武力夺取土地,现在他们又通过立法把掠夺的土地合法化。

面对来自政府的这种新的强大威胁,非洲人国民大会开始走上不平常的历史性道路。年,非洲人国民大会作出了里程碑式的努力,把自身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群众组织。青年团起草了行动纲领,纲领的核心就是发动群众运动。

在布隆方丹举行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年会上,非国大采纳了青年团的行动纲领,号召举行联合抵制、罢工、消极抵抗、抗议示威及其他形式的群众行动。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过去,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斗争策略一直是把其活动控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我们青年团团员早就看到了采取合法的手段打击种族压迫的失败。现在,整个非洲人国民大会组织开始迈出了更积极的一步。

我们说,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人终究要准备冲破法律的束缚,并且如果有必要则愿意像甘地那样为了自己的信仰去坐牢。

我们向埃克苏玛摊了牌:如果他支持我们建议的行动纲领,我们将在下一次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选举中支持他;如果他不支持我们的纲领,我们就不会支持他。埃克苏玛生气了,骂我们是敲诈,断然拒绝我们为他投票的条件。他说我们年轻气盛,不尊重他。我们规劝他,但是没起作用,他没有支持我们的建议。

19世纪,他曾祖父曾经张开双臂欢迎南非白人,并且向南非白人赠送土地,后来却被出卖了。埃克苏玛被击败了,莫罗卡医生成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瓦尔特·西苏陆当选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总书记,奥利佛·塔博当选为全国执行主席。

这一年年初,我被选进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执行委员会,接替了埃克苏玛医生的位置。埃克苏玛在再次竞选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落败后辞去了职务。

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一个异见人士更容易一些,因为他没有责任。但是,作为一个执行委员会的成员,我必须权衡各种意见并作出决定,而且还要预料到来自像我自己这样的反对者的批评。

在研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大量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一个政治家解决面临的问题是很有针对性的。

我发现,非洲民族主义者和非洲共产主义者应当更多地加强团结,而不是加剧分裂。怀疑者总是说共产主义者正在利用我们,但是谁又能说我们不是在利用他们呢?

14

联合委员会决定,非洲人国民大会将在年4月6日举行示威活动,作为发动抗议不公平法律运动的序幕。同一天,南非白人将庆祝简·范·里贝克于年到达好望角周年。4月6日是南非白人一年一度地庆祝他们的国家建立的纪念日,非洲人则把这一天诅咒为“年受奴役的开始日”。

一旦能够合法地驾驶汽车,我立即成了一个“私人出租车司机”。我把让同志和朋友搭车看成是自己的义务,所以,我也就有责任去给莫罗卡医生送这封信。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总是把驾着汽车透过车玻璃看着外面当做一大乐趣。当我驾车穿过农村、外面的风从窗子吹进车内的时候,我的心情似乎会处于最佳状态。

就在我们捉摸不定的时候,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警察命令把门打开。志愿者立即跨过大门,这样志愿者们就违反了法律。一个警察中尉吹了声口哨,几秒钟后,警察就包围了志愿者,并开始逮捕他们。运动正在按计划进行,示威者被用车送到当地的警察局并被提起公诉。

反抗运动得到了广泛的支持,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会员从2万人左右猛增到10万人。会员数量增长最快的地区是东开普,有一半新会员来自那里。

那时候,非洲人的群众通信手段是原始的,或者说是根本不存在的,在政治方面也是目光短浅的。我们必须一个人一个人地去争取人民的支持。

政府不是我们的唯一障碍物,其他一度帮助过我们的人也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他的表现对组织是一次严重的打击。我们马上意识到,莫罗卡作为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犯了把个人利益置于组织和人民的利益之上的错误。他不愿意因为政治信仰危害他的医生生涯和财富,因此,他毁坏了他个人通过三年代表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反抗运动所作的大无畏努力而树立起来的形象。我认为这是一个悲剧,因为,莫罗卡医生在法庭上的背信弃义有损反抗运动的光辉形象。曾经到全国各地宣传反抗运动并具有重要意义的人现在却背离了反抗运动。

作为反抗运动的结果,我们的会员一下子剧增到10万人。非洲人国民大会真正作为一个以群众为基础的组织展现在世人面前。它拥有一支活跃而富有经验的积极分子队伍,敢于直接面对警察、法院和监狱。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因为害怕坐牢是解放斗争的一大障碍。因参加反抗运动而走进监狱,在非洲人中成为一种荣誉标志。

我们仍然是反抗运动的业余组织者。但是,我仍然有很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我从事了一种正义的事业,我有力量为这个正义事业去战斗,并在战斗中取得胜利。反抗运动使我摆脱了我也许仍然存在的不自信或自卑感,使我从被某种力量压倒的感觉中和白人及其制度似乎永远不可战胜的感觉中解放了出来。现在,白人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的力量,我能够抬着头像男子汉那样走路了,也可以用自尊的目光去看每一个人了。这种尊严来自没有屈服于镇压和恐吓。我已经成长为一名自由战士。

第四部斗争是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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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年末召开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年会上,我们的领导班子有了新的变化。非洲人国民大会任命了新的、更有朝气的主席,开创了一个新的、更积极的时代,即阿尔伯特·鲁图利酋长时代。按照非洲人国民大会宪章,我作为德兰士瓦省级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成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四个副主席之一。而且,全国执行委员会任命我为第一副主席。鲁图利作为为数不多的有实权的酋长之一,积极主持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工作,坚决抵制政府的种族歧视政策。

鲁图利是“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一位牧师的儿子,生于当年的南罗得西亚,在纳塔尔接受教育。他在德班附近的亚当学院接受过师范教育。他个头相当高,体格粗壮有力,皮肤乌黑,笑声爽朗;他谦虚而非常有信心,也很有耐心,是一个坚韧不拔的人;他讲话不慌不忙,口齿清楚,好像每个字都一样重要。

禁止后面隐藏着的影响是,被禁止的人在某个时刻开始感到压迫者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已经潜入内心。

曼氏方案的主导思想是建立一种能使非洲人国民大会上下政令畅通的组织体系,通过这个体系,最高层形成的决议不需要召开会议就可迅速传达到整个组织。换句话说,通过这个组织体系,一个非法的组织仍可继续发挥作用,被禁止的领导人仍可继续起到领导作用。曼氏方案可以使非洲人国民大会招募新会员,能够对地方和全国性问题作出反应,使会员与地下领导之间保持正常的联系。

16

从一开业,“曼德拉-塔博律师事务所”就被委托人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我们虽然不是南非仅有的非洲人律师,但是,我们的事务所却是南非唯一一家非洲人开办的律师事务所。对于非洲人来说,我们这个律师事务所是首选的最后的求助对象。每天早晨到办公室上班,我们都不得不从拥在走廊里、楼梯上和我们的小会客室里的人群中挤过去。

奥利佛有惊人的工作能力。他在每一位委托人身上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并不是因为专业上的问题,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有无限同情心和耐心的人。他完全进入了当事人的案情和生活之中,被群众的困境,即作为一个群体的困境和单个人的困境所触动。

我很快认识到,“曼德拉-塔博律师事务所”就是普通非洲人的家。这是一个他们可以随时进来并能找到同情和支持的场所,一个不会被拒绝和欺骗的场所,一个他们可以实实在在地为有与自己肤色相同的代表而骄傲的场所。这是我当初选择当律师的原因,我的工作常常使我感觉自己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尽管我们在与能力不比我们强的官员打交道,但是,他们的权威却是建立在他们的肤色基础之上并因他们的肤色而受保护的。

17

从一定的距离远远看去,那里确实有许多漂亮的东西:彼此紧紧挨着的红顶房屋、袅袅升入粉红色天空的炊烟、高耸云霄的橡胶树,但近距离则只能看到贫穷和悲惨。太多太多的索菲亚顿人就生活在这种贫穷和悲惨中。那里街道狭窄,并且是土路,街道两旁都是拥挤不堪的简陋小房。

尽管贫穷,但是索菲亚顿很有特色,对于非洲人来说,它就是巴黎的左岸和纽约的格林威治村。它是作家、艺术家、医生和律师的家园。它既时髦又传统,既有生气又非常安静。

在那里,黑人可以有自己的房地产,人们来去自由。尽管通行证制度仍然实行,但是,非洲人进入自己永久拥有房地产的城镇不需要特别许可,不像非洲人进入市内某些区域那样,必须要获得特别许可。非洲人在索菲亚顿生活并拥有自己的房地产已经有50多年的历史。

我开始讲话,话题从反抗运动之后政府的镇压愈演愈烈开始。我说,政府现在惧怕非洲人民的力量。发表讲话时,我越讲越激动。那年月,我被认为是煽动闹事的演说家。我喜欢鼓动群众,并且那天晚上我正是这样干的。

在印度,甘地一直与外国统治势力周旋,最后外国势力变得更实际、更有远见。南非的白人却是另一种情况。只要坚持同样的准则,非暴力消极反抗就会是有效的。但是,如果和平抗议中发生暴力,其作用也就变得不复存在。在我看来,非暴力并不是一种道德原则,而是一种斗争策略。使用无效的武器就没有道义可言。

我接受了执行委员会的批评,从此之后,我在公开场合都忠实地捍卫非暴力策略。但是,我心中明白,非暴力策略并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方式。

尽管我遭到了执行委员会的责备,但是,我仍然相信国民党人的政策将很快使非暴力策略变成一个更有局限性、更不起作用的策略。瓦尔特知道我的想法,在他动身去布加勒斯特之前,我向他提了个建议:他应该设法顺访中华人民共和国,同他们讨论向我们提供武器以便开展武装斗争的可能性。瓦尔特赞成这个主意,答应顺便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

瓦尔特设法到了中国,在那里,他受到了中国领导人的热情接待。他们对我们的斗争表示支持,但是,当瓦尔特谈及进行武装斗争的想法时,中国领导人有些担心和谨慎。他们告诫瓦尔特,武装斗争是极端严肃的行动,他们询问南非的解放运动是否成熟到可以采取武装斗争的程度。瓦尔特带着中国领导人的鼓励回到了南非,但是他并没有带回枪支。

18

尽管一些白人极端种族歧视者称自由邦是他们的家,但是,奥兰治自由邦对我总是有一种神奇的作用。那里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沃土,有辽阔无边的苍穹,有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玉米地,有无拘无束的灌木丛。不管心境如何,自由邦的风光总会使我心旷神怡。当我抵达那里的时候,我感觉什么东西也不能把我封闭起来,我的思想可以任意翱翔,直到海角天涯。

我当时35岁,新一轮更严厉的禁止使我结束了近10年的非洲人国民大会政治生涯。这几年是我政治觉醒与成长的时期,是我逐步投身于斗争的时期。斗争成了我的生命。从此以后,我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和解放斗争所采取的一切行动和出谋划策都成了秘密的和非法的。禁止生效后,我必须立即回到约翰内斯堡。

19

申请将我除名的文件被送到了我的办公室,这个申请一公开,立即有人对我进行声援和支持,甚至许多非洲白人律师也表示帮助我。他们中有许多是国民党的支持者,但是,他们仍然认为这个申请有失公正。他们对此事的反应告诉我,即使是在种族歧视的南非,职业上的团结一致有时也能超越肤色,仍然有律师和法官拒绝当不道德政权的橡皮图章。

20

与包括我在内的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充分讨论后,乔还是告诫青年人冷静下来。他们非常气愤,感觉非洲人国民大会背叛了他们。但是,我们相信暴力将是一场灾难。我们指出,一个武装行动需要认真策划,不然就无异于自杀。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做好对敌人以牙还牙的准备。

我从这次运动中吸取的教训是,我们始终没有别的办法武装起来进行抵抗。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使用我们“武器库”中所有的非暴力武器,例如演讲、派请愿团、威胁、游行、罢工、自愿去坐牢。这些“武器”都没有效果,因为不管我们采取哪种方式都会遭到铁拳的打击。一个自由战士逐渐明白了这个艰难历程,即由压迫者确定斗争的性质,被压迫者常常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借鉴压迫者。也就是说,发展到一定时刻,只能以火救火。

教育是个人成长的巨大动力,正是通过教育,一个农民的儿子才能成为医生,一个矿工的儿子才能成为一个矿长,一个农场雇工的孩子才能成为一个伟大国家的总统。我们依靠自力更生,而不是依靠别人的馈赠,以求得发展。这种发展也就使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差别。

尽管我有煽动闹事者的坏名声,但是我总认为,组织绝不应作出做不到的承诺,因为,那样会使人民失去信心。我的观点是,我们的行动不应该基于理想主义的思考之上,而应基于对现实的思考。持久抵抗需要大规模的组织系统和大量的资源,而那是我们所欠缺的,我们过去的运动没有迹象表明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

沃尔沃德声明,政府将永久性关闭所有进行抵制活动的学校,参加罢课的学生将被禁止重新上学读书。由于这次抵制活动,学生家长和社团将不得不介入教育,取代学校的位置。我向学生家长们和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们发表讲话,告诉他们,每一个家庭、每一间简陋房屋以及每一个社团组织都必须变成培养我们的孩子的学习中心。

看到普通人的建议远比领导人的建议更高明,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最集中的要求是“一人一票”制。大家的共识是,这个国家属于所有以它为家的公民。

尽管人民大会遭到了破坏,但是《宪章》本身却成了指引解放斗争的伟大灯塔。像其他不朽的政治文献如美国的《独立宣言》、法国的《人权宣言》和《共产党宣言》一样,《自由宪章》是现实目标和诗一般的语言相结合的产物。它赞美废除种族歧视和人人获得平等的权利,欢迎热爱自由并参与创造一个民主的、没有种族歧视的南非的所有人士。它代表着人民的希望和梦想,成为解放斗争和国家未来的蓝图。

21

在这次旅途中,我将首先要同在地里劳动的人民谈一谈。

我喜欢各种音乐,不过这种本就在我血脉中流淌着的音乐更能直达我心。非洲音乐的美妙之处在于,它好像是在诉说一个个悲惨的故事。你可能很穷,你可能只有一间摇摇欲坠的房子,你可能失去了工作,但是,这种音乐会给你希望。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往来于库努和穆克孜韦尼之间,轮流住在我母亲和“非英格兰”的克拉尔里,不是走亲访友,就是接待来客。我吃的是与我小时候吃的一样的饭菜,我走的是与小时候走的一样的路,白天看的是与小时候所看的一样的天空,晚上看的是与小时候所看的一样的星星。保持与自己的根接触对一个自由战士是重要的,喧闹的城市生活容易把过去抹去。这次回家访问使我重新恢复了我对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的感情。我又一次想起我是我母亲原来那个房子里的儿子,我又一次想起摄政王对我的抚养。

讨论中采取从道义上比对方优越的口吻说话是绝对没有益处的。我注意到在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达利旺伽板起了面孔。

他说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他都能找到发挥才能的机会。“我发现那些才能比我差的白人所赚的钱竟然是我的50倍。”

一过许曼斯多普,森林变得越来越茂密,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大象和狒狒。一只狒狒正在我的前面横穿马路,于是,我停下了车。它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活像一个特警侦探。十分讽刺的是,我虽然是一个非洲人,却第一次看见故事和传奇中描绘的非洲。我想,这么美丽的地方,包括那些人迹罕至之处,无一例外地都被白人拥有,而黑人却无法涉足,我就是不去竞选议会议员,也要选择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

一个自由战士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有煽动性的思想。

我回约翰内斯堡一路很顺利,晚饭前我就回到了家中,我的孩子们高兴地迎接我,他们知道我会给他们带回礼物。我把在开普买的礼物一个一个地送给他们,并回答他们就我这次旅行提出的问题。虽然不是真正的节日,但是,它与节日具有相同的效果,我感觉又恢复了活力,准备再一次去冲锋陷阵。

22

年2月,我回到了特兰斯凯,想在乌姆塔塔买一块土地。我总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在他出生的地方拥有一个家,可以在那里逃避喧嚣找到安宁。

年3月,经过几个月的相对自由之后,我遭到了第三次禁止。这次禁止让我在约翰内斯堡受禁5年,受禁期间,不准我参加任何会议。此后6个月中,我将被隔离在同一个区域内,看同样的街道、同样的金矿和同样的天空。我将不得不依靠报纸和别人的报告去了解约翰内斯堡外面发生的事情,别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能指望。

但是,这次我对待禁止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当我第一次被禁止的时候,我遵守了迫害者的规定,而现在我对这些限制却不屑一顾。我不想让我的敌人左右我的斗争范围和政治活动范围。听任敌人的摆布就是一种失败,我决不会画地为牢。

我当然想谈谈我在拳击和举重俱乐部的事情,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唐纳森奥兰多社团中心参加训练。

我于年加入这个俱乐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几乎天天在该社团中心活动。前几年,我总是带着我儿子泰姆比去参加训练。到年,泰姆比已经10岁,他也很喜欢拳击。

我喜欢拳击运动的技巧,但却不怎么喜欢拳击运动的暴力。我感兴趣的是一个人如何通过移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自己,如何运用战术既出击又退却,如何在比赛中保持正确的步法。

我的主要兴趣是参加训练。因为我发现,严格地进行拳击练习是消除紧张和压力的最好方式。认真练习过后,我感觉头脑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拳击练习是我恢复精力和体力的一种方式,经过一晚上的练习,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感觉精力和体力都十分充沛,随时准备再去战斗。

为了培养领导能力、积极性和自信心,我们每人轮流领导练习活动。

第五部叛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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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他们走到一辆警车前。当着孩子们的面被逮捕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即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但是孩子们不可能理解当时的复杂情况,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父亲被白人警察不作任何解释就抓走了。

有人说过,只有进了监狱才能真正了解一个国家。一个国家不应从它如何对待其高级公民来判断其好坏,而应当从它如何对待其最底层的人来判断其优劣。

24

我始终如一地献身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自由斗争,这让艾韦琳很烦恼。

她让达利旺伽设法把我劝回乌姆塔塔。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发生过许多次争吵,我耐心地向她解释:政治并不是我的一种娱乐,而是我毕生从事的事业,是我生命的必需的、基本的部分。她对此不能接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果对他们的人生憧憬有着这样不同的看法,那是无法保持亲近的。

任何婚姻破裂都是一种伤害,特别是对孩子。我们的家庭也不例外,所有的孩子都由于我们的离异而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25/26

当我们行驶到一个公共汽车站附近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看见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在那里等公共汽车。我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于是想回头仔细看看她。但是,我的车速太快,没能看清她。这位女士的面容总是伴随着我,我甚至想掉转车头,让她搭我的车。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

此后不久,奇特的巧合发生了。一天,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偶然抬头看了奥利佛一眼,发现那位年轻女士同她哥哥一起正坐在奥利佛的写字台前。我感到吃惊,努力控制着我的惊喜。奥利佛把他们介绍给我,说他们是为法律上的事来找他的。

她名叫诺姆萨莫·温妮佛雷德·马蒂奇泽拉,不过,大家都叫她温妮。她当时刚刚毕业于约翰内斯堡的詹·赫福梅尔社会工作学校,医院的第一位黑人女社会工作者。当时我并不怎么关心她的背景和法律问题,她的美貌深深地吸引着我,我考虑的不是如何受理她的案子,而是如何请她到外面去约会。

吃过午饭后,我驾车带她去了位于约翰内斯堡与伊瓦顿之间的草地,这是距离埃尔德拉多公园不远的一片开阔地。我们一起在草深及膝的草地上散步。这里的草与我们长大成人的共同家乡特兰斯凯的草十分相似。我告诉她我的希望和面临叛国指控的种种困难。我很想立即娶她做夫人,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充满活力、感情奔放、年轻漂亮、勇敢大方、积极向上,我一见到她就立即感觉到了这一切。

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温妮。我告诉她,我们很有可能要靠她作为社会工作者的微薄工资生活。温妮表示理解,她说她做好了承担各种风险的准备,愿意与我同甘苦、共患难。我从来没有许诺给她买金首饰和钻石,我也没有能力给她买这些东西。

我们于年6月14日举行婚礼。我申请中止对我的禁令,当局给了我6天解除禁止的假期。在此期间,我可以离开约翰内斯堡。我也准备了彩礼,这是一种风俗,应该送给温妮的父亲。

他祝他的女儿好运,最后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话:“如果你的先生是男巫,那么你就必须成为女巫!”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先生走什么样的道路,你也必须跟着他走什么样的道路。然后,我姐姐康斯坦茨·穆贝基尼代表男方在招待会上讲了话。

晚上的时间常常被大量的政治工作和会议占用。一位自由战士的夫人就像寡妇,即使是丈夫不在监狱里,也很少有时间在一起。尽管我被指控犯有叛国罪,但是温妮给了我希望,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了第二次生命,我对她的爱使我增添了斗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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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与其他大会组织及贸易工会南非大会联合在一起,号召4月份大选期间举行3天大罢工。传单发往工厂和商店,发往火车站和汽车站,医院,发往每家每户。“国民党必须下台!”是这次运动的主要口号。我们的行动让政府很担心。大选前4天,政府作出规定,市内任何地方,10人以上的非洲人集会都是非法的。

我们决定取消这次罢工。一场为时三天的罢工第一天就取消仅仅是失败一天,而第二、第三天全都失败就成了彻底的失败。被迫退缩是一种耻辱,但是,我认为不退缩遭受更大的失败则是更大的耻辱。我们发出了取消罢工的声明,不到一个小时,政府办的南非广播公司就全文广播了我们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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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在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妇女组织的领导下,全国妇女,不分乡下和城市,一致反对政府坚持要她们随身携带通行证。妇女们勇敢、执著、热情、不屈不挠地进行斗争。她们抗议实行通行证,为反对政府的抗议活动树立了新的典范。正如鲁图利酋长所说的那样:“当妇女正如鲁图利酋长所说的那样:“当妇女开始参加斗争的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我们有生之年获得自由。”

温妮自从和我结婚后,对政治越来越感兴趣,她加入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妇女组织奥兰多西支部,所有这些都得到了我的鼓励。

我告诉她,我支持她的决定。但是,我也必须告诉她参加这个行动的严重性。我说,一次行动将会从根本上改变她的人生。按照非洲人的标准,温妮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里,她一直接触不到南非那些不愉快的现实生活,至少她绝不会担心下一顿饭来自何处。在我们结合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相对富足和舒适的环境中,她的生活与自由战士勉强能够糊口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在她上火车的时候,我拥抱了她。温妮上火车后通过车窗向我挥手致意,她依然十分坚定。我感到,她要踏上一次遥远而危险的征程,其终点我们两人谁也不知道。

我了解这些情况,并不是因为被逮捕的妇女中有一位是我的夫人,而是因为曼德拉-塔博律师所受召唤,代表这些被逮捕的妇女进行交涉。我很快赶到马歇尔广场去探望她们,并设法保释她们出狱。我设法找到了温妮,她看见我后露出了笑容,好像待在空荡荡的警察局拘留室里并没让她不适。这样,她似乎给了我一个会使我高兴的大礼物。我告诉她,我为她而骄傲。但是我不能在那里待太长时间,因为我还有许多法律方面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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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审判地点也是一种借助于使我们同我们的支持者分开而从精神上摧垮我们的阴谋诡计。比勒陀利亚是国民党的老巢,而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在那里却没有任何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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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让我痛心的是,温妮的父亲也是马叹兹玛的内阁成员,并且毫不动摇地支持马叹兹玛。这对温妮是个可怕的难题:他的父亲和丈夫彼此成为一场争端的对立面。她爱她的父亲,但是,她却反对他的政治立场。

沙佩维尔大屠杀激起了全国性的动乱,引发了一场政府危机。愤怒的抗议声来自世界各地,其中包括美洲国家。联合国安理会破天荒第一次出面干涉南非事务,谴责南非政府枪杀群众,敦促南非政府采取措施,实行种族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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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发现,酋长被抓之后曾遭到了殴打。当他被一名狱警推搡着上楼时,他的帽子掉在了地板上。他弯腰去捡帽子的时候,狱警抽了他耳光。这让我们难以容忍。一个有尊严、有成就的人,一个终身信仰基督教的人,一个身患危重心脏病的人,竟然受到了一个不配给他提鞋的人的畜生般的对待。

在实施紧急状态令前不久,奥利佛按照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指示离开了南非。我们早就预料到我们的组织将被取缔,因此,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决定在被全面取缔之前需要派部分人离开南非到国外加强组织建设。

在我作主要证词期间,我竭力宣传种族间相互调和妥协,并重申非洲人国民大会承诺进行非暴力斗争。

对于一个思路狭隘的人来说,很难搞清受过教育的人不仅仅是指有文化修养的人和拥有学士学位的人,也很难搞清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可能是远比拥有高学位的人更“有素质”的选民。

我已经有5个月没有和我的夫人在一起生活,5个月没有见到我夫人的笑脸。5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躺在我自己的床上睡觉。

一个人蹲过监狱后,他对生活中的小事情就会很感激:愿意什么时候散步就去散散步,走进商店买份报纸,或讲话或保持沉默。其实,都是些自己说了算的简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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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决定让我在某些事件中露面,希望公开的程度最大化,以说明非洲人国民大会仍然在战斗。这个建议对我来说并不感到奇怪,我也并非特别喜欢这样做。但是,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一项危险的使命,我将离开我的家人。但是,当一个人被剥夺了他所信奉的生活的权利之时,他就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成为一个违法者。

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会再回家:如果我们被判有罪,我将直接走进监狱;如果我们被判无罪,我将立即转入地下。

我不认为这次判决说明这个法律体制本身是正确的,或者说,它证明黑人在白人的法庭上能讨到公道。它不过是唯一的一次正确判决而已,从很大程度上说,它是优秀的辩护队伍和审判班子秉公断案的结果。

作为一名学生,我一直受到这样的教育:南非是一个法治国家,法律适用于每个人,不管他们的社会地位和职位高低。我由衷地相信这一点,并且按照这个信念对我的人生作了安排。但是,我作为律师和社会积极分子的生涯却使我擦亮了眼睛。我发现,课堂上教的与法庭上学的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我从认为法律是一把正义之剑的理想主义观点,转变为认为法律只是统治阶级用来维护自己统治的一个工具。尽管我为正义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并且有时我也得到过正义,但是,我绝不会期待在法庭上能得到正义。

政府蒙受耻辱的失败之后,决心不再让这种失败重演。从那天起,他们不再打算依靠那些不是自己指派的法官。他们也不准备奉行他们认为的那些法律上美好的东西,例如,保护恐怖主义者或允许被判决的服刑者在监狱里有一点权利等。也就是说,在叛国审判期间,没有什么人曾受到隔离、拷打和折磨等形式逼供,而所有这一切在判决之后不久都将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

第六部黑色的海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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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但我还是向这位经理介绍了《自由宪章》,并强调我们承诺不搞种族歧视。一个自由战士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向人民宣传自己的主张。

我认为不应该没有全面策划就脱离我们已经验证过的斗争策略,我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采取更具有战斗性的罢工形式。最后,大家一致决定采取在家中静坐的形式进行罢工。

生活在地下需要经历一种地震式的心理转换。你必须对每个行动进行计划,不管行动是小还是看似不重要,因为当时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无罪的。

尽管我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但是我更喜欢孤独,我希望有自己左右自己的机会,自己做计划、自己思考、自己谋划。不过,我孤独得有点过分,令我十分想念我的夫人和家人。

我伪装最多的是司机、厨师或“园艺工”。我身上穿的是工地上工人穿的蓝色工作服,并且常常戴着没有镜框的茶色眼镜。我有一辆汽车,并且有一顶与我的工作服配套的司机帽。装扮司机更为方便,因为我可以找借口开着汽车外出。

在头几个月里,当局签发了抓我的逮捕证,警察到处追捕我,我的潜逃生活使媒体产生了许多猜测,常常在头版头条发表文章,说我藏在什么什么地方。全国各地都设立了道路检查站,但是,警察总是空手而归。有人给我送了一个绰号,叫“黑色海绿花”。

在斗争期间,黑人警察常常受到严厉批评,但是,他们多数人都起到了极其宝贵的暗中保护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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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沃德宣布,支持罢工的人,包括对罢工有同情心的媒体是在“玩火”,这是一个不祥的宣言,充分暴露了政府的残酷无情。政府敦促工业界为工人提供睡觉的地方,这样,工人在罢工期间就不必回家。在举行罢工的前两天,政府举行了南非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阅兵式。军队实施了自从战争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调防,警察取消了节假日,军队封锁了城市的出入口。撒拉森坦克在市区污浊的街道上隆隆行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一旦发现有人集会就俯冲下来把人群驱散;到夜间,直升机在住宅区不断地打着探照灯。

5月29日是礼拜一,那天是罢工的第一天,成千上万的人冒着失业和失去生活来源的危险拒绝去上班。我对人民群众的这种反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赞美我们的人民“敢于藐视政府史无前例的恫吓”。白人组织的共和国日庆祝活动被淹没在了我们的罢工浪潮之中。

古巴共产党坚持认为,如果条件尚不成熟,只能等待时机的到来,因为他们教条地遵循了列宁和斯大林的理论。卡斯特罗没有等,他使用了暴力,于是他胜利了。如果你教条地等待条件成熟,那么这些条件永远也不会产生。

不过,到天快亮的时候,大家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联盟大会授权我先行一步,组建一个新的军事组织,与非洲人国民大会保持相互独立。非洲人国民大会将仍然保留非暴力的斗争策略。为了组建这个军事组织,我被授权优先挑选人才,想和谁合作就和谁合作,需要和谁合作就和谁合作,并且可以不受非洲人国民大会的直接控制。

这是具有决定性的一步。50年来,非洲人国民大会把非暴力作为一个基本原则,不容置疑,也不容辩论。从此之后,非洲人国民大会将是一个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组织。我们走上了一条新的、更危险的道路,一条有组织的军事斗争道路,其结果我们不知道,我们也无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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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学习发动革命的基本原理,我发现这方面有很多资料,并首先阅读了现成的论述武装战争,特别是游击战争的文献。

我对一切原始资料都很感兴趣。我阅读了古巴共产党总书记布拉斯·罗卡的报告,这个报告是关于他们在巴蒂斯塔当政期间作为一个非法组织的斗争经历。

在德尼斯·赖茨所写的《突击队》一书中,我学习了英布(英国人-南非白人)战争期间布尔将军们的游击战术。我阅读了切·格瓦拉、毛泽东、菲德尔·卡斯特罗的著作和关于他们的书籍。

在埃德加·斯诺的光辉著作《红星照耀中国》中,我发现是毛泽东的决心和非传统思想把他引向了胜利。

我调查了南非的主要工业区、国家的运输系统和通讯网络,积累了详细的地图资料和对全国不同地区的地形分析资料。年6月26日,我给南非新闻媒体发了一封信,赞扬了人民群众在最近的罢工期间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并再一次号召召开全国立宪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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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菲是一个民主党人大会的成员,也是《新时代》的记者。他曾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北非和意大利打过仗。他的战争知识和亲身战斗经验对我帮助很大。在他的建议下,我阅读了普鲁士将军卡尔·冯·克劳塞维茨的经典著作《战争论》。克劳塞维茨的中心思想是:战争是外交通过其他手段的继续,这个思想正好与我的感觉相吻合。

我每天早晨都会打扰沃尔菲的美梦,因为我通常5点起床并换上运动服原地跑步一个多小时。沃尔菲终于被我的养生之道所触动,开始在早上去上班前与我一起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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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策略是选择军事驻防地、发电厂、电话线和交通枢纽进行突然袭击。目标不仅是破坏政府的军事有生力量,而且要对国民党的支持者产生威慑作用,吓跑外国资本,削弱经济实力。我们希望通过这个策略把政府推上谈判桌。我们向民族长矛军成员下达了严格的指令,不准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如果破坏不能产生我们需要的结果,我们将转向第二阶段:开展游击战争和恐怖活动。

我们似乎是在狩猎,因为我们碰见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其中包括一群活泼好动的狒狒,我跟随它们走了一段时间,非常佩服它们有军队一样的组织和步调。

第二天,我们到达了达累斯萨拉姆,受到了刚刚独立的坦桑尼亚第一任总统朱利叶斯·尼雷尔的接见。我们在他房间里进行了畅谈,他的房子一点都不豪华,我记得他自己开的汽车也是一部简陋的小奥斯汀。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这说明,他是人民群众中的一员。尼雷尔总是坚持认为,对非洲而言,阶级是格格不入的,社会主义则是天生固有的。

他已经在加纳、英国、埃及和坦噶尼喀建立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办事处,并与其他许多国家进行了颇有价值的接触。后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发现奥利佛给各国的外交人员和政治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可能是非洲人国民大会最好的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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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俄比亚在我的想象中总是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对我来说,访问埃塞俄比亚,比去法国、英格兰和美国更有吸引力。我认为,我将找到自己的起源,发现是什么根让我成为一个非洲人,会见这位皇帝本身就好像是与历史握手。

我在做学生的时候,就对非洲文明的摇篮、拥有许多艺术杰作的宝库——埃及十分向往,很想去看一看那里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游览一下非洲最大的河流——尼罗河。从亚的斯亚贝巴开始,奥利佛、罗伯特·莱沙将陪伴我进行其余的旅程,我们一起去了开罗。

埃及是我们伟大的榜样,因为我们亲眼目睹了纳赛尔总统发起的社会经济改革运动。他削弱了私人的土地所有权,把某些经济部门划归国有,推动了工业化和民主化教育的迅速发展,建立了现代化的军队。这些改革也正是我们非洲人国民大会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南非实施的。但是,当时对我们更为重要的是,埃及是唯一拥有陆军、海军和空军的非洲国家,这与南非的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在利比里亚,我会见了土布曼总统。他不但为我们提供了0美元用于购买武器和进行培训,并且小声对我说:“你有没有零用钱?”我坦白地说,我的零用钱不多了。一位侍从武官立即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有美元的现金。我从利比里亚去了加纳,并在那里见到了奥利佛。

悄悄划入达喀尔港口的小船,那种美只能用身穿飘逸长袍、头戴头巾的塞内加尔女人款款而行之美来形容。我信步来到了附近的市场,完全被异国他乡的香料和香水所陶醉。塞内加尔人十分漂亮,奥利佛和我在那里只住了很短的时间,但是,我十分喜欢这段短暂的时光。他们的社会表明,不同的民族,不管是法国人、伊斯兰人还是非洲人,都能够融为一体而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与众不同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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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我属于亲英派。每当我想到西方民主和自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英国的议会制。在很多方面,我认为英国人就是典型的绅士。尽管英国是议会民主的发祥地,但正是这种民主把一种不公正的、致命的制度强加在我们的人民身上。虽然我憎恨英国的帝国主义主张,但是我绝不反对英国式的服装和礼貌。

我知道,在伦敦我可以获得在其他地方无法获得的游击战方面的书籍。在伦敦,我恢复了我的地下生活方式,我不想把我在英国的风声透漏到南非。南非安全部门的触角一直伸到了伦敦。

我说,军事训练必须与政治培训一道进行,因为革命并不只是一个扣扳机的问题,其目的是创造一个公平的、正义的社会。我第一次接受了自己战士的敬礼。

第七部利沃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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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们,奥利佛和我认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必须显得更独立一些,以便让非洲大陆上的新盟友对我们放心,因为,这些新盟友将是从资金上和军事训练上对我们提供支持的国家。我建议对大会联盟进行改造,这样,非洲人国民大会将明显地被视为领导组织,特别是在一些直接影响非洲人的问题上。

我自己也有粗心大意和丧失警惕的时候。知道我在德班的人太多了,我竟然在动身去德班的那个晚上搞了个聚会,我为自己放松警惕而自责。我思考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告密者来自德班?来自约翰内斯堡?还是来自组织内部?或者甚至是朋友和自己的亲属告了密?但是,这种猜测是毫无价值的,由于筋疲力尽,我很快就深深地进入了梦乡。至少年8月5日这一夜,我不必担心警察是否会来找我,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我。

在这里我是一个罪犯,而且是一个很难抓到的、政府最想抓到的、在地下坚持斗争达一年以上的第一号重刑罪犯,仍然受到了法官、律师和旁听者们的尊重和职业礼遇。他们知道我是有律师身份的曼德拉,并不是罪犯曼德拉。这使我的精神振作起来。

当我准备离开法庭的时候,我意想不到地看见温妮坐在旁听席上。她面色悲凉、忧伤;毫无疑问,她正在考虑今后的艰难岁月,生活的担子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在一个常常是艰难的、什么东西都经常被禁止的城市里抚养两个孩子。要她知道今后可能遇到的困难是一回事,她们在现实中所面临的困难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我能做的一切,就是当我沿台阶步入地下室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笑容,似乎告诉她我并不担心,因此她也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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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正在福特监狱的院子里锻炼,这种锻炼包括慢跑、快跑、俯卧撑、仰卧起坐等。

真是天大的怪事,一个像迪纳特这样已经判刑的监禁犯人竟然被允许与一个等待审判的政治犯关押在一起。但是,我没说什么,因为我喜欢有个人与我做伴。迪纳特很有钱,对于监狱当局来说,他就是一个财神,作为对他的钱的回报,他享受许多特权:他穿白人犯人穿的衣服,享受白人犯人的伙食,在监狱里根本不用劳动。

越狱逃跑能达到双重目的,它使自由战士避免坐牢,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战斗,而且从精神上对斗争提供巨大的鼓舞,对敌人则是一种很大的公开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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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证会定于年10月15日礼拜一举行。组织上成立了“释放曼德拉委员会”,发动了以“释放曼德拉”为口号的生气勃勃的运动。全国各地都举行了抗议活动,标语口号出现在了建筑物的墙上。政府则以禁止与我的监禁有关的所有集会作为报复,但是解放运动组织没有理睬这种限制。

我的豹皮服装令旁观者们感到十分振奋,他们之中有许多朋友和亲属,有的甚至是从特兰斯凯一路赶来的。温妮也戴着传统的串珠头饰,穿着传统的拖到脚跟的科萨裙赶到了法院。

不大一会儿,雅各布斯上校亲自来到我的面前,他要我交出被他叫做“毯子”的那套服装。我告诉他,对于我选择在法庭上穿什么服装,他无权干涉,如果他想没收我的豹皮服装,我将把这件事一直告到最高法院。上校再没有继续索要我的“毯子”,但是当局只允许我在法庭上穿它,不允许在往来法庭的路上穿,以防止“影响”其他犯人。

许多年前,我还是特兰斯凯一个村子中正在成长的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听过部落长者所讲述的白人没来之前的好日子。那个时候,人们在他们的国王和权威人士的开明领导下和睦相处,可以没有任何障碍地在这个国家自由地、满怀信心地迁徙。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内,我一直是艰难的。我离开了我的妻子儿女,告别了美好的生活,结束了我的律师事业,我有时盼望在饭桌上与家人团聚,而不是去过连续不断地被警察追捕的生活,远离我最亲近的那些人,在我自己的国家里,不断地面对侦察与逮捕的危险。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远比坐牢还要困难的生活。没有哪个有理性的人会放着文明社区中正常的、有家有业的社会生活不过,而自愿选择这样的一种生活。

10分钟后,法官在充满紧张气氛的法庭上宣布了对我的判决:因鼓动人们罢工判刑3年,因没有护照出国判刑2年,总共判处5年徒刑,并且不允许保释。这是一个严厉的惩处,旁听席上有人放声大哭。当宣判结束的时候,我转身面对旁听席再次握紧拳头高呼了三声“政权”,然后,大家开始唱起我们优美的国歌“NkosiSikelel’iAfrika”(《上帝保佑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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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不仅剥夺了你的自由,还企图剥夺你的个性。每个人都穿一样的囚服,吃一样的饭,遵循同样的作息时间。这确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专制政府,不允许有任何独立或个性。作为一名自由战士和一个男子汉,他必须与企图剥夺他的一切个性的监狱进行斗争。

“我们准备给你与其他政治犯不同的待遇,”他说,“但是,你必须被单独关押。伙计,我希望你能同意。”我向他保证,只要能让我穿我所选择的衣服和吃我所选择的食物,单独关押也行。

在后来的几周时间里,我被完全单独关押起来,我见不到别的犯人的面孔,听不见别的犯人的声音。我每天被关押23小时,上午和下午各有半小时的活动时间。我以前从来没有被单独关押过,真是感觉度日如年。关押我的囚室没有自然光,一只灯泡在头顶上一天24小时地亮着。我没有手表,常常把傍晚当成了半夜三更。我没有书看,没有书写用品,也没有人跟我说话。我的心开始与外界隔绝,但很想感受一下外面的事物,以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我觉得,宁愿挨一顿打也不愿意被单独关押了。被单独关押了一段时间之后,哪怕是与囚室内的虫子在一起也感到高兴,有时甚至想与一只蟑螂一起聊一聊。

几周后,我准备放下自尊,告诉雅各布斯上校我将用长裤子去换取有人与我做伴。那几周期间,我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的命运。一个自由战士应该与他的人民在一起,而不应在监狱里,我最近在非洲获得的那些知识和关系没有被应用于斗争之中,而是同我一起被禁闭起来。我为不能把自己的知识用于创建一支自由军队而诅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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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黑,我们第一次看见了罗本岛。岛上是一片绿色,十分秀丽,乍看上去,与其说这是监狱,倒不如说是一块度假胜地。

罗本岛的命名来自荷兰语中的海豹,曾经有数百只海豹腾跃在冲刷海岸的本格拉寒流中。后来这个岛先后被用作麻风病人居住地、医院和海军基地。现在,政府刚刚又把这个岛变成了监狱。

狱警们要求我们跑步前进,我转身低声对德福说,我们必须做一个榜样,如果现在屈服,我们将来会受他们的气,德福点头表示赞成。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犯人,而是由于信仰被惩处的政治犯。

于是我说:“你有你的责任,我们有我们的责任。”我们决心不屈服,我们也没有屈服,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监狱里。我们被赶进一个长方形石头建筑内,并被带到了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地面上有几英寸深的水。警卫兵喊叫着:“Trekuit!Trekuit!”(脱衣服!脱衣服!)当我们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的时候,狱警们就拿过去迅速地进行搜查,然后把衣服扔进水中。就这样,每件衣服都脱掉了,每件衣服都经过了检查,每件衣服都被扔进了水中。然后,狱警命令我们穿上衣服,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把湿衣服穿在身上。

当他离我只有几步的时候,我尽量镇定地说:“如果你对我行凶,我将带你去大陆上的最高法院,当我打赢了你,你将会成为穷光蛋。”我说话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等我讲完后,他吃惊地看着我。我自己也有点吃惊,我已经被吓住了,因为我这样讲话不是出于勇气,而是出于一种虚张声势。这时,你必须装腔作势,不管你内心怎么想。

然后,我们被带到了囚室。这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一间囚室,窗子很大并且也不算高。通过一面墙上的几扇窗子,我们能看到其他犯人和狱警在外面走过。这是一间宽敞的、足够我们四个人住的大囚室,并且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冲澡的地方。

监狱官员时刻都在提醒你,你可能被绞死。那天夜里,一位狱警敲着我的牢房门说:“曼德拉,你不必为睡觉而担心,你将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睡觉。”我等了一会儿说:“我们大家,也包括你,都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睡觉。”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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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附近,矗立着保罗·克鲁格的雕像,他是德兰士瓦共和国的总统,在19世纪曾经领导人民抗击过不列颠帝国主义的入侵。在这位布尔英雄雕像的下面,有一段从他的讲话中选出来的语句:“我们满怀信心将我们的事业置于全世界的面前,无论我们是获胜还是死亡,自由将像太阳一样从清晨的云雾中在非洲升起。”

从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我们的目的不是把这次审判作为法律上的审判,而是把它作为宣传我们的信仰的一个平台。例如,我们将不会否认我们对破坏活动负有责任,我们也不会否认我们这伙人已经不再坚持不使用暴力。我们并不是想逃避或减轻对我们的惩处,而是想通过这次审判增强我们大家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为我们的事业而斗争的决心。我们将不从法律意义上对我们自己进行太多的辩解,而是更多地从道德上进行辩护。我们把这次审判看作斗争的继续。我们承认政府知道的一切是真实的。但是,我们将拒绝提供任何我们认为会涉及其他人的情况。

《大宪章》、《权利请愿书》、《权利法案》都是全世界民主人士奉若神明的文献。我对英国的政治制度和司法制度十分欣赏。我认为英国的议会制是世界上最民主的政治制度,其司法制度的独立性和公正性将永远令我羡慕。美国国会、国家权力分立理论,以及司法独立也使我产生了相似的激情。

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我已经把自己献给了非洲人民的斗争事业。我反抗了白人专制,我也反抗了黑人专制。我抱有民主和自由社会的理想,希望大家在这样的社会里和睦地生活在一起,享有平等的机会。我希望为这个理想而生活,并努力把它变为现实。如果需要,我愿意为了这个理想而牺牲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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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不准备在上诉中发表我们的意见。如果我们被判死刑,我们将不再约束必然爆发的群众运动。

我做好了被判处死刑的准备。一个人如果真正对某件事已经做好准备,他一定真的企盼这件事的到来。而一个人如果没能为某件事做好准备,他就会暗暗地相信这件事不会发生。我们都做好了准备,不是因为我们勇敢,而是因为我们注重现实。我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能够抱着必死之念,那么活果然好,死也无所惶虑。”

每天晚上熄灯前,比勒陀利亚地方监狱都会回荡着非洲囚犯歌唱的自由歌曲。我们也加入了这支情绪激昂的大合唱队伍之中。

第八部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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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给我们提供了三明治和冷饮,中尉范·威克与我们一起坐在后车厢内。他是一个乐呵呵的人,在唱歌的间歇,他主动就我们的前途谈了他的看法。“好,”他说,“你们这些家伙不会在监狱里待多久。释放你们的要求太强烈了,一两年你们就可以从监狱里出来,将作为国家的英雄归来。群众将欢迎你们,每个人都想做你们的朋友,女士们会希望嫁给你们。嗨,你们这些家伙真行。”我们听他唠叨着,没作任何评论。但是我承认,他的话让我非常高兴。不幸的是,他的预言过了将近30年才得到证实。

我们降落在位于罗本岛一端的飞机跑道上。那是一个阴暗多云的日子,当我们走出飞机的时候,寒冷的冬风刺透了我们单薄的囚服。我们受到了带自动武器的狱警们的迎接,气氛十分紧张,但非常安静,不像我两年以前到达这个岛上所受到的接待那样喧闹。

我们被押送到老监狱区,那是一个孤零零的石头建筑物,在那里,我们被命令脱光衣服站在外面。监狱生活侮辱性的仪式之一就是当你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时,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原监狱的囚服换上新监狱的囚服。当我们脱光衣服时,他们扔给我们每人一套罗本岛监狱的平纹卡其布囚服。

老监狱区仅仅是我们的临时住所,当局正在为政治犯建一座完全隔离的、结构最安全的新监狱。当时,新监狱正处于收尾阶段。在那里,不允许我们到外面来或与其他囚犯有任何接触。

那年月,牢房里很冷,毯子又不暖和,所以我们总是穿着衣服睡觉。

我被关押在走廊头上的一个牢房内。它的窗户面对着院子,高度与眼睛齐平。我三步就能从牢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当我躺下的时候,我的脚和头都能触及水泥墙。牢房的宽度大约有6英尺,而墙的厚度却至少有2英尺。每间牢房外面都有一个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囚犯的名字和牢房号。我的卡片上写着:“N.曼德拉/64”,意思是说我是号囚犯,于年来到罗本岛。我当时46岁,是一个被终身监禁的政治犯,这个小天地就是我不知还要住多长时间的“家”。

在罗本岛上,6月和7月是最冷的月份。空气寒冷,雨季刚刚开始,似乎从来没有到过华氏40度以上。就是在太阳底下,我穿着卡其布衬衣也冻得直打寒战。这时,我第一次懂得了“透骨寒”这个被用得再滥不过的字眼的含义。中午,我们停下来吃午饭。第一周,我们的伙食全是汤,而且味道很不好。下午,我们被允许在严格的监督下活动半个小时。我们排着队,轻快地绕着院子散步。

从我年在罗本岛待了两个星期之后,罗本岛就发生了变化。年没有几个囚犯,罗本岛与其说是个监狱,倒不如说是一个试验基地。两年后,罗本岛俨然成了南非监狱体系中最严厉、最残酷的监狱。它不仅对囚犯来说如此,对监狱管理人员而言也是最艰苦的地方。

来到罗本岛,就像来到了另一个国家。孤立的地理位置使得它不仅仅是另外一个监狱,而且与我们原来的监狱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我们离开比勒陀利亚的那种欢快心情完全让罗本岛严酷的气氛窒息了。我们面面相觑,知道我们面对的生活将是严酷的。在比勒陀利亚,我们可以感觉到我们与我们的支持者和家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岛上,我们感觉这种联系被割断了,而且是实实在在地被割断了。我们相互安慰,而且这是唯一的一种安慰。我的失望之情很快被一种新的、完全不同的战斗即将开始的感觉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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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内,我们的生活总是遵循一个模式,监狱生活千篇一律:每天都与昨天一样,每周都与上周一样。这样,月份和年份有时就被相互混在了一起。任何有违这个模式的事情都会使监狱当局感到不安,因为千篇一律是监狱管理完善的标志。

我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在我的牢房的墙壁上填日历。没有时间感会很容易使一个人失去注意力,甚至失去判断力。

监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正所谓度日如年。时间过得慢通常与不得不闲散和没有生气相联系,但是,在罗本岛却不是这样,我们几乎总是忙于工作、学习和解决争端。然而,时间仍然过得很慢。部分原因是,在外面花几小时或几天就能解决的事,在监狱里要花上几个月或几年。请求发一个新牙刷可能要六个月或一年的时间才能实现。

在监狱里几秒就像监狱外几年,而年却像分秒那样流逝。在院子里砸一下午石子可能感觉时间无限长,但是,一年的时间又感觉忽然就结束了,你不知道那些岁月都是怎么过的。

对每一位囚犯的挑战,特别是对政治犯的挑战,是如何完好地在监狱里生存下来,如何完整地从监狱里走出来,并如何保持甚至加强自己的信仰。为了应对这个挑战,我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做一些为了生存而必须做的事情。为此,你必须知道敌人的目的,然后再采取策略去破坏敌人的图谋。监狱就是要摧毁你的精神和决心,为此目的,监狱当局企图利用你的每一个弱点摧毁你的所有念头、消灭你的全部个性。他们就是想扑灭我们每个人保持人性和本来面目的火花。

当局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我们生活在一起。因为在一起,我们增强了决心和信心。我们互相支持、互相鼓励,不管我们知道什么情况和获得什么消息,我们都一起分享。通过一起分享,我们个人的勇气得到了提升,但这并非意味着我们对我们遭受的困难的反应是完全一致的。人的能力有差别,对压力的反应也不一样。但是,强者要帮助弱者,使强者和弱者在这个过程中都变得更强。最终,我们不得不在监狱里创造自己的生活,以监狱当局认可的方式去创造,秩序不是由监狱当局维持,而应该由我们自己维持。

作为一位领导人,他有时要采取不受欢迎的行动,或是那些多少年后方见效果的举措。有时候,成功的荣耀仅仅在于取得这些成功的人知道这些成功。这对监狱来说尤其如此。因为在监狱里,你必须在忠于你的理想之中寻求安慰,哪怕是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现在是在外围,但是,我知道我将不会放弃战斗。我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比较小的角斗场,其观众只有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压迫者。我们把在监狱里的斗争作为整个斗争的一个缩影。我们将如同在监狱外坚持进行战斗一样,在监狱里进行战斗。种族歧视和镇压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将不得不在不同的条件下进行战斗。

监狱及其当局阴谋剥夺每个人的尊严,但我完全有信心生存下去,任何想剥夺我的尊严的个人和团体都将会失败,因为无论以任何代价或在任何压力下,我都不会放弃生存的希望。对于我将终身被监禁的可能性,我决不会太看重,我决不认为终身监禁就真的意味着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并必然死在监狱里。也许我否认这样的前景,是因为这样太令人不愉快,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不过,我总是相信,有一天,我将再次作为一个自由人感受走在阳光下的草地上的心情。

我基本上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说不清这种乐观主义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起来的。这种乐观部分地来自迎着太阳勇往直前的勇气。有许多黑暗的时刻,人道主义信仰一时经受了痛苦的考验,但是,我将不会也不可能向悲观低头。向悲观低头就意味着失败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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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石灰石料场工作的头几周,在我们身上产生的效果却正好相反。尽管手上起了泡并流着血,但是,我们的精神却十分饱满。我更喜欢在外面的大自然中干活,因为在外面,能够看到草和树木,能够观察鸟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能够感受从大海吹来的风。背朝着太阳浑身使劲令人感觉舒服,而堆起一堆堆石灰石也会令人产生某种成就感。

对于我们来说,这种斗争,其中包括争取太阳镜、争取长裤子、争取学习权利和争取伙食平等的斗争,是我们在监狱外长期进行斗争的必然结果。为改善监狱中的生活条件而进行的斗争,本身就是反对种族歧视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斗争是完全一样的。我们在哪里看到不公平,就在哪里进行斗争,不管这种不公平是大是小,我们反对不公平,以保留我们自己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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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当局很尊重国际红十字会,我在这里用“尊重”这个词,其中当然也包含“害怕”的意思,因为当局只尊重他们害怕的人和组织。

在几个月内,我们大家实际上都在学习这样那样的学位课程。每到夜晚,我们的牢房与其说是监狱,倒不如说是一个学习的大课堂。

但是,学习的权利受到了许多条件的限制。某些学科,如政治学或军事史,是被禁止的。多年来,当局不准我们接收我们家庭以外的资助,所以,我们这些穷囚犯很少有钱买书和交学费。因此,学习机会的多少取决于我们手中攥着的钱数。监狱当局也不允许我们把书借给别的囚犯,如果允许借阅,就会使我们身边较穷的狱友也能够有学习的机会。

作为一名自由战士和政治犯,我们有责任提高和加强我们自己,而学习是提高和加强我们自己的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

对政治犯来说,报纸比黄金或钻石都更宝贵,比渴望得到食物和香烟还迫切,可以说是罗本岛上最珍贵的违禁物品。新闻是斗争的思维原材料,当局绝对不允许我们得到新闻。我们渴望得到新闻,没有新闻,瓦尔特比我还要忧伤。监狱当局企图实行新闻封锁,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任何可能鼓舞我们士气或让我们相信外面的人们仍然牵挂着我们的事情。

设法弄到报纸的最可靠的办法之一就是行贿。这是我们为获取信息而经常采取的一种非道德手段,也是我能够容忍的唯一手段。狱警们似乎总是缺钱,他们的“贫困”变成了我们的机会。

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我发现被隔离关押是监狱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只有自己那颗寂寞的心。我的心开始胡思乱想:这只是一个梦,还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颗心开始对任何事情都产生怀疑:我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的牺牲是否值得?在隔离关押期间,除了老是考虑这些事情之外,再无心思考虑别的事情。

但是,人的身体在适应环境方面具有很大的潜力。我发现,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十分顽强,就是在身体经受考验的时候,他也能承受不能承受的极限。坚定的信仰是经受住挨饿的秘诀,即使是腹中无食,精神也仍然是饱满的。

监狱官员更喜欢私下提意见,要改变罗本岛的现状,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私下对监狱官员产生影响,而不是公开对他们施加这种影响。我有时因为对监狱官员太客气而遭到批评,但是,我愿以承受批评去换取我们生活条件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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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囚犯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不是司法部部长、监狱管理局局长,甚至也不是监狱长,而是负责其监禁区的狱警。

我总是设法与我们监禁区的狱警和平相处,与他们对抗无异于自讨苦吃。作为犯人,老是与狱警为敌是没有道理的。设法教育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我们的敌人,这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个方针。我们认为,所有的人甚至监狱里的狱警,都可以被改变,所以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设法让他们改变对我们的看法。

这个策略起了作用,因为这位狱警不再对我们保持警惕,甚至开始问我们有关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事情。通常,如果一个人在监狱里工作,他可能早已经被政府的宣传清洗了大脑。他很可能认为我们是要把白人扔进大海里的恐怖主义分子和共产党人。但是,由于我们平和地向他解释过我们的非种族主义思想、希望得到的权利和重新分配财富的计划,他挠了挠头说:“这他妈的似乎比民族主义更有道理。”

取得狱警们的同情则解决了我们在罗本岛上的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即传递信息。我们认为与F区和G区的同志们保持联系是我们的义务,F区和G区都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我们抱定决心,在监狱内也要像在监狱外一样,继续加强我们的组织建设。

在所有这些巧妙的办法中,效果最好也是最容医院里传递信息。

与监狱外的联系一般通过两种方式进行:通过刑满离岛人员和与探视者接触。

被叫到监狱长办公室,与韦塞尔斯上校进行了交谈。这种交谈很微妙,正如我的狱友们都知道的那样,监狱当局想对我施加影响,让我取消绝食计划。韦塞尔斯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他问我为什么要举行绝食行动。我告诉他,作为政治犯,我们把要求改善监狱里的生活条件作为反对种族隔离斗争的延伸。他说:“但是,你甚至并不知道F区和G区正在为什么举行绝食。”我说:“没关系,F区和G区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斗争是不可分离的。”他哼了一声,然后就让我回了牢房。

那次绝食是岛上发生的第一次绝食,也是最成功的一次绝食。作为抗议的一种形式,绝食并没有多大的成功率,但是,其背后的基本道理总让我产生幻想。为了使绝食斗争取得成功,必须让监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绝食,不然的话,囚犯只是被饿死而已,并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绝食的消息悄悄传到监狱外面,将通过报纸广泛传播,因此,支持我们的团体就会对当局施加压力。但是,尤其在早期的年代里,让监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正在监狱内举行绝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认为,绝食完全是一种消极行为。因为,我们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这些痛苦正在威胁着我们的身体健康,甚至正在危及我们的生命。我一直赞成开展更积极、更具战斗性的抗议活动,例如罢工、怠工或拒绝打扫卫生。开展这样的斗争,受伤害的是监狱当局,而不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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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们在石灰石料场做得更多的是什么,是开采石灰石还是说话?这很难说。到年,狱警采取了自由放任态度:只要我们干活,我们能说多少话就说多少话。我们分成一个一个的小组,四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在太阳底下说一整天话,所谈的内容涉及各种各样的话题。我们连续不断地讨论着,既谈论严肃的重大问题,也谈论日常的闲话琐事。

关于坐牢,自然没什么好处可言,可能只有一件事是个例外,那就是有时间思考。

我们经常反复议论的一个话题是非洲是否有老虎。有人认为,虽然普遍推测老虎生活在非洲,但是,这是一个荒诞的说法,老虎的原生地是亚洲和印度次大陆。非洲有大量的豹子,但是却没有老虎。另外有人认为,孟加拉虎原产于非洲,并且,有的老虎现在仍然生活在非洲。有人则声称,曾经在非洲的灌木丛中亲眼看到过这种最强壮、最漂亮的猫科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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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普通犯人推着饭桶朝我们走来的时候,他低声说:“沃尔沃德死了。”

沃尔沃德被证明既是种族大隔离的理论干将,又是种族大隔离的实践大师。他史无前例地创造了班图斯坦和班图教育体制。

正如岛上常常发生的那样,我们总是先于我们的狱警得知重大的政治新闻。但是,第二天,狱警们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他们把气都撒在了我们的身上。这种花了几个月才得以缓解的紧张关系忽然又紧张到了极点。当局开始对政治犯进行镇压,好像我们的手中正握着刺杀沃尔沃德的匕首一般。

我们决定,为了统一,如果有人来访问,每个人仅限于向来访者反映自己的意见,其他意见都由第18号牢房的人负责集中反映。

看到这样一位勇气十足的女士走进我们的牢房和在我们监禁区的院子里漫步,本身就是一种少有的、令人称奇的景象。她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心怀善意进入我们牢房的女议员。

在苏兹曼女士来访期间,范·任斯博显得十分紧张。凯西说,在苏兹曼女士与我们谈话的时候,范·任斯博就他过去的所作所为道了歉。但是,他的悔悟并没有坚持多久,因为第二天他就告诉我们,他将恢复对我们的所有指控。后来我们得知,苏兹曼女士把我们的情况上报到了议会,她访问后仅仅过了几周,“小提包”就被调离了罗本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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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沃尼亚审判后的几年内,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派驻国外的机构,原来的任务只是募集资金、开展外交活动和安排军事训练,但现在就必须从总体上管理整个组织。这些驻外机构不仅要创建流亡组织,而且还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那就是设法在南非重新建立地下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

政府变得更加强硬。警察拥有了更多的权力,他们的手段更加残忍,技术更加成熟。南非的国防军队正在准备进行扩编,经济上也比较稳固,全体白人选民都高枕无忧。南非政府在英国和美国有实力强大的盟友,这些盟友只满足于维持现状。

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在罗本岛上成立了自己的国际组织。该组织被称作最高司令部,或者更正式地称为最高组织机关,由岛上最高级别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组成。这些人都是全国执行委员会委员,他们是瓦尔特·西苏陆、戈万·姆贝基、雷蒙德·穆拉巴和我本人。我担任最高组织机关的领导人。

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最高组织机关不干预外面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政策。我们对国内的形势没有可靠的评估办法,所以我们认为,对我们并不知道的事情提供指导并不是公正而明智之举。我们所领导的事务,只是一些与囚犯们的不满意见以及罢工、邮信、伙食等有关的事情,这些都是监狱生活中的日常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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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这些身在狱中的人来说,时间似乎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对监狱外的人,时间则是不停步的。当我母亲于年春天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自从利沃尼亚审判结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变化是逐渐地、一点一点地发生的。当你生活在你自己的家中,你很少注意到家人的变化。但是,当你多年不见你的家人的时候,他们的变化则让你感觉是非常明显的。我母亲似乎一下子变得很老了。

我母亲的去世使我对自己的人生再次进行回顾和评价。她的艰难、她的贫穷,使我又一次对我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确提出了疑问。这一直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把人民的利益置于高于自己家庭利益的位置上,这是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长期以来,我母亲对于我献身于斗争事业一直不能理解。我的家人并不想卷入这场斗争,但是,我的卷入使他们也受到了连累。

但是,我又回到了同一个答案。在南非,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说,不顾人民的需要是很难做得到的,就是牺牲自己家庭的利益也应顾全人民的利益。我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最终,我母亲也支持我所作的选择。但是,这样也不能减轻我为没能使她老人家生活得更好一些以及没能让她安息而感受到的悲哀与痛苦。

第九部罗本岛: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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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斯凯福勒对我们越来越了解,他对我们也就更加同情。他富有一种冷峻的幽默感,喜欢拿我们开玩笑。“你知道,”他说,“在这个国家里,白人比黑人的任务更艰难。无论什么时候出了问题,我们必须找到解决办法,而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黑人有问题,你们总是有借口。你们可以简单地说一句‘Ingabilungu!’”我们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仅因为他的发音滑稽,而且还因为他的这个观点把我们逗乐了。“Ingabilungu”是一个科萨词,意思是“这是白人干的”。他是在说,我们总是能把我们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白人。他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在自己中间找原因,也要对我们的行为负责。对此,我倒是完全赞成。

监狱是一个锻炼人的性格的大熔炉。有些人在身陷囹圄的压力下才显示出真实的气质,而有些人在监狱中展现的气质则与原先相比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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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的怀疑是正确的。因为后来我们得知,那个狱警是国家安全局(BOSS)的一个侦探。国家安全局是南非的秘密情报部门,他们的阴谋是先把我从岛上放走,然后,在我企图逃离国境的时候由安全部队把我击毙。整个计划都是由国家安全局制订的,就连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计划帮我越狱逃跑的谣言也是他们制造的。

但是,多数人当时已经至少升到了C级。他们在C级就可以学习,D级囚犯则不准学习。

后来,好长时间我都在思考这一个时刻。巴登霍斯特可能是我们在罗本岛上碰到的最无情、最野蛮的一个监狱长。但是,那天在办公室里,他暴露了他的本性中还有另一个侧面,这个侧面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是,它确实还存在着。这对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好的启示,即使是似乎最冷血的人,有时也会有一颗宽容的心。如果触动到他们的心弦,他们也能有所改变。归根结底,巴登霍斯特并不邪恶,他的野蛮是由于野蛮的社会制度造成的。他行事如残暴之人,只因他因自己的野蛮行为而得到了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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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感觉这个工作似乎并不累,但是,干了几个星期、几个月后,我们发现这个工作也并不十分轻松。这倒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可以从眼前这种生动的景色中找到乐趣。我们眼望着一艘艘轮船在海面上航行,油轮在远处缓缓地移动,海鸥从海中捕鱼,海豹在浪花中腾跃。一群企鹅惹得我们大笑了一通,它们就像一伙笨拙的、走路姿势十分难看的士兵。我们对桌山上空一日多变的天气感到惊奇,一会儿阴云满天,一会儿又晴空万里。

罗本岛之所以被大家认为是一座“大学”,是因为我们可以互相学习。我们自己教自己,我们有自己的教授、自己的课程、自己的教材。我们还对正式的理论学习和非正式的政治学习进行了区分。

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起草一个反起诉书,指控从中尉到司法部部长都在滥用职权。我要控告整个监狱系统是一个种族歧视机构,这个系统企图永远保持白人的霸权地位。我要把这个案子办成一个有轰动效应的案子,让他们为开始起诉我而追悔莫及。

麦克把我们领到那扇窗子前,并向外指了指那条可供我们逃走的小街道。但是,他一看到那条街道,就立即担心起来。我们处在开普敦的市中心,并且是正中午,而那条街道却空无一人。而在他以前来这里的时候,街道上却是行人不断。“这是个圈套。”麦克低声说。我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维尔顿非常生气,他说麦克是在胡说八道。“马迪巴,你害怕了?”他说。但是,我同意麦克的意见,不如我们三人索性让医生为我们彻底检查一下我们的牙齿。那位牙科医生对我们的到来感到奇怪,因为,我们的牙都没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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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凯西、瓦尔特和我正在院子里谈话,他们建议我写一写自己的回忆录。凯西认为,出版这本书的最佳时间是我的60岁生日这一天。瓦尔特说:“这样一本书,如果写得真实而公正,可以让人民了解我们的战斗历程。”他还说:“同时,它将成为鼓舞年轻自由战士斗志的源泉。”这个想法打动了我,在后来的讨论中,我同意写一本回忆录。

很快,狱警们就产生了怀疑。他们走到麦克面前说:“曼德拉在干什么?他为什么夜间老是不睡觉?”麦克只是耸耸肩说不知道。我迅速地写,仅用了4个月就完成了初稿。在措辞方面,我并没有过多地斟酌。我的回忆录涵盖了从我出生到利沃尼亚审判的主要经历,最后以罗本岛的日记作为结尾。

麦克机智地把抄写好的书稿藏在他用于学习的一捆记录本内。只能用这个办法才能使全部书稿瞒过监狱当局的眼睛,然后才能在年他被释放时偷偷把书稿从监狱里带出去。我们的安排是,当书稿被安全转移到国外的时候,麦克会秘密通知我们,只有接到书稿已经被安全转到国外的消息后,我们才能把原稿销毁。同时,我们需要先把这部页的手稿进行妥善处理。我们认为,能够采取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手稿埋在院子的花园里。院子内的监视不很严密,并且是断断续续的,因为狱警们通常都是坐在北头的一个办公室里聊天。他们从办公室里看不见与隔离关押区相邻的南端,而在南端恰恰就有一个小花园。我早上散步的时候顺便考察了一下那个小花园,我决定就把手稿埋在那里。

麦克于12月份被释放后,他把记录本寄到了英格兰。在南非被软禁6个月后,他逃出了南非,首先去了卢萨卡,到那里去找奥利佛·塔博,然后又去了伦敦。他在伦敦住了6个月,并同一个打字员一起,重新对书稿进行了整理,最后形成了一份打印稿。然后,他又回到了卢萨卡,给了奥利佛一本。

从那之后就渐渐断了消息。关于书稿的事,我从卢萨卡没听见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奥利佛对书稿做了些什么工作。尽管我在监狱里的时候,这个书稿并没有出版,但是,却为这本回忆录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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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份,隔离关押区关押了几位暴动中被逮捕的年轻人。通过在相邻走廊中与他们低声交谈,我对所发生的真实情况有了一定了解。我的同志们和我都特别高兴,似乎在20世纪60年代体现出来的这种群众抗议精神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大爆发。在这些年轻人中,多数人都离开南非参加过我们的军事行动,然后又悄悄地回到南非。他们数以千计地在坦桑尼亚、安哥拉和莫桑比克军训营中接受了军事训练。没有什么事情比知道监狱外的人正在支持我们的事业更让人欢欣鼓舞了,因为我们就是为了这个事业而被关进监狱的。

这些年轻人与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勇敢、好斗,富有攻击性;他们不守纪律,一有机会就喊“政权”。他们的天性就是好斗,而不是合作。监狱当局不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他们把罗本岛搅了个底朝天。在利沃尼亚审判期间,我曾经对安全警察说过,如果政府本身不进行改革,将来取代我们的那些自由战士总有一天会使得当局怀念我们。这一天真的在罗本岛上到来了。

这伙新囚犯对岛上的恶劣条件感到吃惊,他们认为岛上的环境是无法容忍的,他们不理解我们是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我告诉他们,应该了解一下年的罗本岛,但是他们几乎与怀疑监狱当局一样地怀疑我们。他们对我们关于纪律性的要求不予理睬,认为我们的劝告是软弱的、不果敢的表现。

显然,他们认为我们这些曾在利沃尼亚受过审的人是温和派。那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被谴责为激进的革命分子,而现在却被认为是温和派,这是令人感到新奇但又不十分愉快的。我知道,我可以采取两种方式:责备他们的粗野,或者听听他们要说什么。我还是选择了后一种方式。

黑人觉醒”与其说是一种运动,倒不如说是一种哲学思想,即黑人必须把自己从长达三个世纪的白人统治造成的自卑感中解放出来。只有这样,非洲人民才能增强自己的信心,真正把自己从被压迫状态下解放出来。虽然黑人觉醒运动组织提倡建立一个非种族歧视的社会,但是,他们排斥白人在建设这样的社会中所发挥的作用。

我认为,作为一个老一代政治领导人,我的作用可能会帮助他们树立包容性更强的“大会运动”思想。我也知道,这些年轻人最终将会遇到挫折,因为“黑人觉醒”思想既没有提供行动纲领,也没有提供斗争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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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年初,监狱当局宣布结束体力劳动,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可以在监禁区打发我们的日子。他们为我们安排了一些在院子里干的活儿,但是,这不过是一块掩盖他们“宣布投降”的遮羞布。

对我们来说,体力劳动的结束是一种解放。现在我可以读书、写信,与我的同志们讨论问题,或者处理法律文件。自由时间允许我去追寻我在罗本岛养成的最大的业余爱好:收拾菜园和打网球。

要在监狱里存活下去,你必须要找到在日常生活中感到满足的办法。你可以通过许多办法去实现这种满足,例如:洗衣服,使自己的衣服特别干净;打扫走廊,使走廊上没有一点儿灰尘;收拾自己的牢房,使自己的牢房尽可能有更大的空间。一个人在监狱外干大事会感到自豪,而在监狱内干小事同样会感到满足。

几乎自从我在罗本岛上开始服刑,我就要求监狱当局允许我在院子内开辟一个菜园子。几年中,他们毫无理由地拒绝了我。不过,最终他们总算同意了,我在对面的墙根处开垦了一片狭长的小块土地,搞了个小菜园。

监狱当局为我提供了种子。开始,我种植了番茄、辣椒和洋葱,都是一些不需要沃土或精心照料的耐寒植物。第一茬收成不怎么好,但后来收成很快增加了。当局并没有为允许我开辟这个小菜园而感到后悔,因为这个小菜园绿色满园之后,我常常为狱警提供最好的番茄和洋葱。

我开始订购种植蔬菜和园艺方面的书籍。我学习了各种种植技术和施肥技术。但是,我没有那么多书中介绍的材料,只能通过试验并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学习种植技术。有一段时间我想种花生,用了不同的土壤和肥料,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这是我遭遇的唯一一次失败。

对我来说,种植蔬菜是监狱中为数不多的自己能说了算的事情之一。先是播种、观察各种植物的生长,然后是照料植物,最后就是收获。这样的劳动过程可以提供一种简单但是经久的满足。作为这一小块土地的主人,它为我提供了一点自由的感觉。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把菜园作为我的生活的某些方面的象征。一位领导人也必须管理好自己的菜园,他也要播种、看护、耕作,最后才能去收获。像一个园丁一样,一个领导人必须对他所培育的东西担负起责任。他必须关心自己的工作,要驱赶敌人,要保留可以保留的东西、除掉不应保留的东西。

结束人工劳动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是我的体重增加了。尽管我们在石料场很少干得满身是汗,但是,来回步行去石料场足以使我保持着原来那修长的体形。

我一直认为,体育锻炼不仅对身体健康十分重要,而且对心情平和也非常关键。以前,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击打沙袋而不是拿同志或警察消除气愤和驱赶烦恼。锻炼能消除紧张,而紧张是心情平静的敌人。我发现,当我身体状况好的时候,我的工作也会好,而且脑子也好使。因此,锻炼成为我生活中雷打不动的活动。在监狱里,有一种驱除烦恼的方式是绝对重要的。

就是在罗本岛上,我仍然坚持我以前的拳击训练模式,从礼拜一到礼拜四,我坚持跑步和体能训练,然后,休息三天。礼拜一到礼拜四早晨,我在牢房里跑45分钟,然后做个俯卧撑、个仰卧起坐、50个下蹲运动和其他各种体能训练活动。

在我给孩子的信中,我经常督促他们坚持做锻炼,参加像篮球、足球或网球之类的快速体育活动。通过参加这些活动,就可以消除一切可能发生的烦恼。尽管我在督促我的孩子们坚持身体锻炼方面不能算是那么成功,但是,我仍然设法影响我那些更不愿意活动的同志去参加锻炼。对于我这个年龄的非洲人,锻炼身体通常不是能够坚持下来的一种运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瓦尔特早上也开始在院子里跑上几圈。我知道有些年轻同志看我在那里锻炼,他们会自言自语地说:“如果那个老年人能锻炼身体,我为什么不能呢?”于是,他们也开始锻炼。

结束体力劳动后,我有了更多的读书时间,但是,我一直在使用的书现在都读透了。当我所学的那几门课程被取消的时候,我仍然在攻读伦敦大学的法律学士学位。在利沃尼亚审判期间,我就开始攻读这个学位,学习权利被剥夺了四年,这将毫无疑问地使我在攻读这个学位时花费更长的时间。

但是,中止学习权利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使我阅读了许多其他的书籍,如果不中止我的学习权利,我就不会阅读这么多的书。现在,我对小说也十分感兴趣,而不是仅仅钻研一本又一本的合同法。

一个人要想真正领导他的人民,那么他必须真正地了解他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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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新处境使我感到悲伤和愤怒。当她在索韦托的家中的时候,我至少能想象她在厨房里做饭和在休闲室里阅读的情景,我还能够想象她在房内醒来时的身影。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也是我感到安慰的源泉。在索韦托,即便是她被禁止活动,周围也有朋友和亲属。而在布兰德福特,她和津泽却是孤立无援的。

我让乔治转告新郎,他要娶的也是一位泰姆布的公主。泽尼成为斯威士王室的成员有许多好处:她立即被授予了外交特权,可以随便探视我。那年冬天,她与图布姆兹结了婚之后,他们一起来看我,还带着他们的新生女儿。由于王子的社会地位,我们被允许在咨询室里相互见面,而没有用那个用墙和玻璃隔离开的探视室。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当他们走进咨询室的时候,那确实是一个美妙的时刻,我站起身来,当泽尼看见我的时候,她把她的小女儿递给丈夫,穿过咨询室来拥抱我。自从她大约与她自己的女儿那么大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抱过我这个已长大成人的女儿。这是一场令人激动的经历,时间似乎就像科幻小说中过得那么快,转眼之间,自己的孩子就已经长大成人了。然后,我又与我的女婿拥抱,他把我的小外孙女递给我,在整个探视期间,我再也没有把她放下过。用我一双长期以来一直在握着镐头和铁锹的粗糙的大手托着那么脆弱、那么柔软的新生婴儿,是那么令人由衷地高兴。我想,任何一个男子汉抱着一个婴儿时,都不会比那天的我更高兴。

在南非,由外祖父起名是一种风俗习惯。我给她起的名字是扎孜蔚,意思是“希望”。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我在监狱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现在,我也决不会放弃希望。我相信这个孩子将是南非新一代的组成部分,对他们来说,种族隔离将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这就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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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初,当局开始允许我们接收直系亲属的照片,温妮给我寄来了一个影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收到温妮、子女或孙子、孙女的照片,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贴在影集里。我珍视这本影集,通过它,我就可以随时看到我所爱的人了。

不过,就是没有这种经过删改的广播新闻,我们也能知道当局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得知,莫桑比克和安哥拉于年取得了解放斗争的胜利,从而成为拥有革命政府的独立国家。时代的潮流正在冲刷着南非的路。

我们被关在监狱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15年,而我自己则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将近18年。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我们的危险就在于思想已经僵化。监狱在这个转动着的地球上是一个静止点,在世界滚滚向前的同时,我们在监狱里很容易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我一直努力接受新的思想,从不拒绝接受任何新的或不同的观点。在岛上的那些岁月里,我们始终就我们的信仰和思想不断进行对话,并就此开展辩论和提出问题,因而使我们的信仰和思想得到了净化。我认为,我们并没有停滞不前,我们的思想已经有所进步。

这部影片又一次提醒我,当有一天我真的走出监狱时,我不想成为一块年代久远的政治化石。

经过了漫长的15年之后,当局终于于年通过岛上的内部广播系统宣布,从此之后,非洲人、有色人和印度人都享受一样的伙食标准。但是迟到的正义就像被否定的正义一样,一种如此滞后、如此勉强宣布的改革似乎并不值得庆祝。

政治犯第一次被分派到伙房工作。政治犯一进伙房,我们的伙食马上有了改善。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做饭的技术更高超,而是因为偷拿食物的现象立即得到了制止。

新的炊事员们不再克扣我们的食物或用我们的食物贿赂狱警,而是把我们应得的那份口粮全部分给了我们。蔬菜的数量更多了,我们的汤中和菜中也有了肉味。只有到这时,我们才知道我们多年来应当吃到的是怎样的伙食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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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当局对我们的身体健康越来越重视,害怕我们死在监狱里,果真如此,他们就会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

我肯定不可能读到的一篇文章是年3月刊登在《约翰内斯堡星期日邮报》上的,标题是“释放曼德拉!”上面还有一个请愿书,人们可以在上面签名要求释放我和我的政治犯同志。尽管报纸上仍然禁止刊登我的照片或任何我曾经说过或写过的话,但是,这份邮报仍然发起了一场关于释放政治犯的公开大讨论。

这个主意是奥利佛·塔博和非洲人国民大会在卢萨卡想出来的。这次请愿运动是我们实施新战略的一个基础,而这一新战略将使我们的事业更加深入人心。非洲人国民大会决定,通过把这个运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可以使要求释放我们的请愿更有针对性。毫无疑问,后来成为这一运动支持者的数百万人当时还不知道到底谁是曼德拉。(有人告诉我,当邮报刊登的“释放曼德拉![FreeMandela]”这一消息传到伦敦时,多数年轻人都认为我的教名就是“自由”[Free]。)岛上有少数人对此事也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请愿运动针对某个人违背了组织的集体原则。但是,多数人则认为,这是唤起民众的一种策略。

我们感到,非洲人国民大会正在复兴。民族长矛军的破坏战正在升级,这支军队已经更加成熟。6月份,民族长矛军战士在约翰内斯堡正南的萨索尔堡大型炼油厂实施了爆炸。同时,民族长矛军在具有战略意义的地点精心策划了为期一周的系列爆炸活动。炸弹在东德兰士瓦、杰米斯顿、戴维顿和新布赖顿等地的发电厂,在比勒陀利亚郊外的福尔特莱克霍尔特军事基地遍地开花。这些都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地点,很容易引起世人的注意和政府的担心。

要求释放我们的运动重新让我们燃起了希望。在20世纪70年代初那些艰难的日子里,非洲人国民大会似乎坠入了阴影之中,我们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向绝望低头。我们在许多方面都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我们认为,到20世纪70年代,我们就会生活在一个民主的、无种族歧视的南非。但是,随着我们进入了又一个新的十年,我们对一个新南非感觉到的希望又重新燃烧起来。有时,我清晨起来走出牢房,进入院子,发现那里的每一种有生命的动物和植物,像海鸥、鹡鸰、小树,甚至小草的叶片,都在阳光下微笑和闪光。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个狭小的、封闭的世界角落的美丽。我知道,有一天我的人民和我都将会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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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的问题是一个战术问题:我们的组织是通过参加这些机构才能更强大,还是拒绝参加这些机构才能更强大?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还是通过参加这些机构,我们的组织才会更强大。

我的心里很不安。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将到哪里去?在监狱里,一个囚犯只能提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反驳,但却不能违抗命令。我们既没有得到警告,也没有任何准备。我在岛上被关押的时间已经超过了18年,难道就这样突然地离开?

我们每人发了几个大硬纸盒,以便装我们的东西。我在近20年中所积攒的全部家当用这几个纸箱就可以装得下。我们收拾了半个多小时。

当其他人知道我们将离开这里的时候,走廊里出现了一阵混乱,但是,我们没有时间向我们这些年的同志好好地道别。对监狱来说,这是又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与其他囚犯结成的友谊和忠诚关系,对监狱当局根本就不算什么。

几分钟之内,我们都上了渡船,向开普敦驶去。我借着落日的余晖回头看着那座小岛,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再见到它。一个人对任何事情都能够习以为常,我就已经习惯了罗本岛。我在那里生活了将近20年,虽然它不是一个家——我的家在约翰内斯堡,但是,它已经成为一个能够使我感觉舒服的地方。我一直认为,改变是困难的,离开罗本岛也不例外,不管当时它是多么令人可怕。但是,我不知道在企盼什么。

第十部与敌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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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尔斯穆尔是最大的安全监狱,它位于开普敦东南几英里处一个名叫陶凯的、由绿草坪和整齐的平房构成的繁华的白人住宅区附近。监狱本身坐落在开普敦一个十分漂亮的风景区,北面有康斯坦提亚伯格山脉,南面有数百公顷葡萄园。但是,我们在波尔斯穆尔监狱那高高的水泥墙后面,却看不到这种自然美。在波尔斯穆尔,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奥斯卡·王尔德关于囚犯称天空为蓝色帐篷的绝妙比喻的真实性。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才对周围的环境有了全面的了解。我们四人被安排在监狱的一个顶层公寓里居住。那是一个位于三楼的宽敞的房间,整个三层楼上只有我们四个囚犯。主房间干净而且时髦,是一个50英尺长、30英尺宽的长方形房间,并有单独的卫生间,里面有马桶、小便池,还有两个水池和两个淋浴头。房间里有四张正规的床,床上有床单和毛巾被。对于18年来多数时间都睡在铺着薄席的石头地板上面的我们来说,这是十分奢侈的。与罗本岛相比,我们就像住进了五星级大酒店。

似乎更合逻辑的理由是,我们认为监狱当局企图通过把领导班子转移出来以斩断非洲人国民大会在岛上的龙头。罗本岛本身正在斗争中变成支撑斗争事业的神话,他们要通过把我们转移到别的地方消除某些象征性的意义,因为像瓦尔特、雷蒙德和我都是最高组织机关的成员。

我们的推测几个月后似乎得到了证实。这时,凯西也被转移到了波尔斯穆尔监狱,他的确一直是最高组织机关的成员。更重要的是,凯西一直还是我们联络工作的负责人,正是由于他所做的工作,我们才能与新的年轻囚犯进行沟通。

我们甚至不需要去装装样子参加劳动。我们的大房间附近还有一个小房间,那里可以当做学习的书房,里面有椅子、书桌和书架,我白天就在那里读书和写东西。

在罗本岛上,我在自己狭小的牢房里做锻炼,而现在,我们有了锻炼的地方。在波尔斯穆尔监狱,我早晨5点起床,然后在我们的公共房间锻炼一个半小时。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锻炼内容:跑步、跳绳、仰卧起坐、俯卧撑。我的同志不喜欢早起,所以我的这些锻炼项目很快使我在牢房里成了一个很不受欢迎的人。

《圣经》告诉我们,先有菜园后有园丁。但是,在波尔斯穆尔,情况却并非如此。在那里,种植菜园成了我最愉快的消遣,也是我逃避周围单调乏味的混凝土世界的一种方式。经过几周的考察,我发现我们的楼顶上整天都能见到阳光。于是,我决定在那里开辟一个菜园,并且得到了监狱长的批准。我请求监狱后勤部门给我提供了16个大油桶,并让他们把油桶锯成两半。然后,他们又在桶内装上潮湿、肥沃的土壤,制成了32个大花盆。

我种上了各种蔬菜,如洋葱、茄子、卷心菜、花菜、豆角、菠菜、胡萝卜、黄瓜、球茎甘蓝、甜菜、生菜、番茄、辣椒、草莓等。最多时,我在这个小小的“农场”里种了接近棵植物,这个菜园远比我在罗本岛上经营的菜园要大得多。

年5月,我发现还有一些令我感到欣慰的事情,这些事情似乎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有一次,温妮、泽尼和她的小女儿来探视我。准尉官格雷戈里没有带我去正常的探视区,而是让我走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没有任何隔离设施。他很客气地对我说,当局已经作了调整。从那天开始,他允许我们进行“接触性”探视了。

然后,他走到外面去找我的夫人和女儿,并单独找温妮谈话。当格雷戈里把她叫到一边和她单独谈话的时候,温妮被吓了一跳,认为我可能是得了病。但是,格雷戈里陪同她来到门口,我们两人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同一个房间,然后就相互拥抱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拥吻我的妻子。这曾是我千遍万遍地梦想的时刻,而在当时,似乎我们仍然在梦中。我拥抱着她,时间似乎不再流动。我们静静地拥抱在一起,除了我们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尽管我不想放开她,但是,我还是放开了她,去与我女儿拥抱,然后又把泽尼的小女儿放在我的腿上。算起来,我已经有21年没有碰过我夫人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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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尔斯穆尔,我们与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接触。我们注意到,斗争正在加剧,敌人的镇压也同样在加强。年,南非国防军在莫桑比克的马普托对非洲人国民大会办事处发动了袭击,杀害了我们13个人,其中包括妇女和儿童。年12月份,民族长矛军在开普敦郊外建成的库伯格原子能发电厂实施了爆炸,并在全国许多其他的军事目标和种族隔离地区放置了炸弹。同一个月内,南非军队又攻击了位于马塞卢和莱索托的一个非洲人国民大会前哨基地,杀害了42个人,包括十几名妇女和儿童。

民族长矛军第一次用汽车炸弹进行攻击发生在年,攻击的目标是位于比勒陀利亚市中心的一个空军情报部门。这是对政府在马塞卢及其他地方无故对非洲人国民大会发动军事攻击的报复,这显然表明武装斗争开始升级。当时有19人被炸死,另有多人受伤。

正如奥利佛在发生爆炸时所说的那样,武装斗争是种族隔离政策强加给我们的。

非洲人国民大会正在经历一次新的振兴——越来越为公众所接受。民意测验表明,尽管非洲人国民大会已经被取缔了25年之久,但是,它在非洲人中仍然是最有群众基础的政治组织。反对种族隔离的斗争,作为一个整体运动已经引起了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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